北辰的路,不论宽窄,大多朝向正南正北,大小街道,也多是正东西走向。像是在贴合着北城百姓直爽开阔的性格。

可就有那么横出来的一条街,斜得发慌。

叫雁斜街。

只凭着斜这一条缘故,还不足以支撑雁斜街在北辰百姓心中朦胧绰约的地位。

罗雀楼才算是真正使这条街有了迷离味道的源头。

罗雀楼,名自“门可罗雀”,取萧索寂寥之意,听着像是隐于乡田无人问津的简陋小楼。可实际上,是位于闹市生意红火的三层酒楼。

这文雅的名字,是某日赵旭州于酒后亲自题笔写下的,然后被裱起来,成了楼匾。

罗雀楼第一层就是装饰豪华的普通酒楼,常常接待寻常人家的喜事酒席。第二层是专为官员富贾们应酬议事准备的场地,共被隔分为十三间密不透风的包间。

这第三层,却是从不轻易对外开放的。

上面养的是赵旭州的众多娈宠。

常有好事者特意从罗雀楼后门经过,只为了能得着机会瞅一瞅赵司令员圈养的貌美男子。

只是鲜有遇见,那些住在三楼的男子似乎都深居简出,专挑夜晚出门。后来,有坚持不懈者终于得窥,借着月光直感叹天下怎有这样绝色的美人,可惜被禁锢楼中。再后来,在百姓们的口中,罗雀楼便传成了专属于赵司令一人的铜雀台。

今晚,赵旭州就与迟骁约在罗雀楼。

迟骁下了车,站定,面无表情地抬头望着赵旭州亲笔所书的楼匾,沉吟了半晌。

一阵夜风袭来,身后季栾上前为迟骁披上了一件大衣,低声道,“少爷,时候到了。”

迟骁像是缓了缓神,点点头,抬腿大步跨入了门。

甫一进门,便是满室暖意馨香,鹅黄色灯光下,触目皆是歌舞喧哗之象。

迟骁略显厌恶地掩了下口鼻,便有事先吩咐过的侍应前来引着,径直上了二楼。二楼比较起来则安静得出奇,侍应一路小低着头,引着迟骁和季栾到了其中一扇包间门前,弯了弯腰无声退下了。

迟骁顿了一下,转头对季栾说,“你跟着一起进来。”才伸手推开了门。

赵旭州正坐在首位,含笑看过来。

从门口远远地看过去,于众人之间,他即使是坐着,也能依稀瞧出那保养得当,硬朗健硕的体型。眼带慈祥,手中还捏着一串佛珠,慈眉善目的,分明像是个普通人家的可亲长辈。

可迟骁知道,这是个野心勃勃且手上沾满鲜血的恶魔。

他这么多年来在赵旭州的身边,早就看清了他和蔼伪装下赤裸裸的狠毒与欲望。这个人为了达到目的不吝惜任何残忍手段,而迟骁自父亲突然去世承接军务以来,不得不依靠他的势力。

一个小小的校尉,能有多大能耐。

迟鸿凯在世时或许还可与赵旭州抗衡,赵旭州也尊称他一声迟兄。可当年迟鸿凯带军前来,若是赵旭州不开城门,便也绝无迟大帅平定四区内乱的威名。迟鸿凯带军在北辰盘踞,又何尝不是寄于赵家篱下。

且迟鸿凯溘然长逝后,赵旭州囊收了其编下的部军队,又借着那么一丝虚伪的“叔侄情谊”扶持了迟骁。名义上给他足够的军权政权来平定危机,可迟骁知道,这只不过是让他愈发受制于他的手段罢了。

况且,父亲的突然逝去,与赵旭州有着最直接的关系。几乎只差那么一丁点了,迟骁确认赵旭州就是杀害父亲的主谋。

可是他演技太好了。

在父亲的葬礼上也好,这么些年来一副“恩公”的样子也好,好到以假乱真,好到足以掩饰他背后的卑鄙龌龊。

于是,迟骁只能暗中等待蛰伏。他慢慢培植自己的军权势力,只为有朝一日等着老狐狸露出贪婪的马脚,然后,给予致命一击。

赵旭州笑得越发温情了,他向迟骁招手,像寻常长辈那样不痛不痒的责怪他,“又迟到了,小骁。”

迟骁整理好表情,露出一个惭愧的笑,“叔叔,我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