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连雅刚送走一只做绝育手术的公猫,一个眉毛纹得跟眉骨成锐角的女人抱着一只瑟瑟发抖的小狗上楼,嚷嚷着要看病。

宠物医院有两层,一楼左边是笼舍、美容间和洗手间,右边摆着货架,柜台中间靠里,背后一道狭窄的楼梯通往二楼。二楼一边分别是手术室、药房和隔离室,小厅摆放两张不锈钢桌子,作候诊用。

纹眉女可能抱累了,就要把狗放地上。

许连雅伸手制止,“别放地上,放这里。”她在桌子上铺了旧报纸,“刚拖了地……”

离开怀抱,咖啡色小狗抖得更厉害,眼睛湿润瘫坐着,了无精神。

许连雅问她小狗几时出现病状,纹眉女一一作答。

“初步推断是细小病,具体要做化验才能确诊。”

纹眉女眼神闪烁,立马问:“要多少钱?”

“化验五十。”

纹眉女缩了缩下巴,“那么贵啊。”她话锋一转,“医生,你看这狗也不是什么名种狗,怎么就那么贵呢。我从老家抱来的,在老家都好好的,哪知道会得这种病。”

口罩挡住半张脸,许连雅面无表情,“无论什么品种,都是一个价格。”

“又不是名种狗,花那钱有点不值得。”纹眉女喋喋不休,“医生,你帮忙看下,能看出是什么品种吗,看上去像土狗又不像。”

“串串吧。”

纹眉女的眼神看不出多少怜惜,依旧重复那套“非名贵不花钱”的逻辑,听在许连雅耳朵里烦过苍蝇的嗡嗡。

许连雅暗暗叹气,摊开说:“再怎么说那也是一条生命,你养了它就应该对它负责。这样吧,你决定看不看再来找我,我还要给其他的看病,行不?”

也正巧,纹眉女身后传来上楼梯的脚步声,其中夹杂着棍棒敲击地面的声音。

许连雅不再搭理纹眉女,大步走至楼梯口。

她一下子讶然失语。

上来的是一个撑着单边拐杖的中年男人,只有一条腿,沧桑得像田里破败的稻草人。

稻草人提着一个红蓝条纹的编织袋,袋口没锁上,里头不知装了什么,看上去沉甸甸的。

这个形象,似曾相识。

雨夜的公车站,拾荒者,红蓝条纹编织袋,报刊亭的阿扬。

许连雅脑海里点菜一般罗列着。

楼梯不宽敞,许连雅不知道他怎么爬上来的,更疑惑楼下接待的人去哪了。

稻草人脸上堆起笑,褶子更深了,用口音浓重的普通话客客气气地说:“医生,我家狗腿断了,您帮看看。”

想必编织袋里就是那条狗。

说罢,稻草人倚着拐杖就要卸下袋子。

许连雅反射性地说:“别放地上。”

稻草人拘谨地提着袋子不动,估计实在沉,表情吃力。

许连雅连忙帮他扛上另外一张桌子。

纹眉女探究地打量稻草人,抱着狗凑过来,问:“你的是什么狗?”

“就是普通的小狗。”稻草人倒是浑不在意地介绍,笑呵呵的。

许连雅下巴指指纹眉女,“你让开一些,小心传染给人家。”

编织袋打开,果然露出一条农村里随处可见的大黄狗,浑身毛耷拉着,像打了结,耳朵被剪了一个豁口。纹眉女兴致缺缺地抱着狗让到一边。

大黄狗蔫蔫地躺在袋子里,双眼无辜,左前肢夹在两块木板中间。

许连雅问:“什么时候伤的?”

“我也不知道,”稻草人颇为无奈,“它每天出去玩,晚上都会回来,这次出去玩了两天,我找到它就成这样了。”

许连雅解开夹板的绳子,露出狰狞的伤口,血已凝成脏兮兮的血块,散发出腥臭味。

“挺严重的,”许连雅皱眉,“具体情况要拍片才能确定,我先给你算一下总费用,到完治好可能需要至少两千。”

稻草人愣了片刻,犹豫道:“两千啊……”

“对。”

“我可能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稻草人羞愧地降低声调,搓着两只手,“能不能先给一部分?医生,我不是赖账,这是一定要治的,药费能不能……一次一次地结?”

稻草人踟蹰跟纹眉女的不同,他是怕付不起钱,她是怕花钱。

许连雅听明白了,说:“没关系。要看小狗的恢复情况,费用只是一个大概范围,完恢复也需要十天半个月,费用就日结吧。”

稻草人笑,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却叫人觉得憨厚,“可以可以。”

纹眉女在旁幽幽地说:“你可真舍得,花这钱都可以买一条新的了。”

男人可能不善于争论,只笑:“阿康挺好的。“

纹眉女自讨没趣,抱着狗噔噔噔下了楼。

许连雅坐到办公桌边开单,问小狗的名字。

“阿康。”稻草人抚摸着它的脑袋,“吉祥安康的那个‘康’。”

笔尖顿了一下,“阿康,好名字。”

回应她的是稻草人淳朴的笑。

麻醉药、止痛针、消炎药等一条条确认后,许连雅把清单让他过目,并签手术知情同意书。

稻草人细细看了所有,才签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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