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四季似刀砍了般分明。

春天的和煦阳光在第一声蝉鸣之后,竟一天一天毒辣起来,晒的在田间刈麦的汉子背上蜕了皮。

而被认为是天气转凉的标志的立秋之后,天气还是燥热不减。石板被晒的滚烫,街上的人不敢驻足,步履匆匆而行,碰到熟人了,来不及打招呼便目之于道。

南之秦岭总是眷顾长安百姓的,在人们实在热的受不得的时候,它便酝酿了一片乌云,缓缓飘过来,长安便下了立秋以来的第一场雨。

淅淅沥沥的雨水顺着屋檐落下来,将滚烫的石板一点点的浇凉,植根于长安的火苗被彻底激灭,往后的天气便一日日的冰凉起来。

汉子们早晨起来,赤膊到院内,习惯性的提起半桶水自头顶浇下,浑身便起了鸡皮疙瘩,三个喷嚏跟着便来。

汉子又觉得脖子痒,伸手去挠,抓出了一片金黄的银杏叶子。再一抬头,就看见一墙之隔的寺庙内一片金黄,鸟雀落在银杏树上侧头喳叫。

一夜之间,就是秋天了。

“阿嚏!”,谭泽露正在看从秘书省借来的孤本《战国策》,忽的一阵凉风让他浑身一颤,他胳膊上的汗毛就立起来了。

“先生,天凉该加衣服了”,郭淮璧捧着一件叠好的厚衣服走进谭泽露的房间。

“福生,福生!”,谭泽露喊了两句。

郭淮璧将衣服打开,披在谭泽露的身上:“福生去取火炭了”

谭泽露示意她坐下:“认识字吗?”

郭淮璧摇头:“不认识”

谭泽露举起手中的《战国策》:“这本《山海经》妙趣横生,你若是识字就好了”

“先生,这不是《战国策》吗?”

谭泽露直视郭淮璧,郭淮璧赶紧低下头:“先生,我······”

谭泽露却没发火:“这里不是掖庭宫,我也不是那些阉人,这里没人罚你,没有辱你,你大可不必这样”

“知道了”

两人正说话,李福生端着炭盆进来了:“先生,炭火来了”

谭泽露放下书:“福生,祈福寺的银杏叶可是黄了?”

李福生抹了一下脸,脸上顿时黑白混杂:“应该是,我听阿翁说休祥坊比往日热闹了许多”

谭泽露点头:“去洗一把脸,跟我去祈福寺走一走”

李福生一愣:“早起的时候洗过了”

郭淮璧忍俊不禁:“福生,你去院里的水缸照一照”

李福生急忙奔出去,拨开水缸里枯黄的荷叶,“哎呀”叫一声,便跑出西厢房了。

郭淮璧捂着嘴就笑起来。

“你也一起去”,谭泽露说。

祈福寺建在休祥坊内,与李府所在的辅兴坊隔着一条街。

谭泽露他们便没有让仆人准备马车,步行前往,一路上不断有纨绔冲郭淮璧喝彩:佳丽!

也有眼尖的人认出了谭泽露:“那便是谭植之嗣?当年名动长安的年少!”

同行的人鄙夷道:“一个白面小生而已!”

“他如今已然是大理寺少卿,从四品上的高官!算起来,不过十五、六的年岁!你我已近而立,连神策军都挤不进去”

“哼!”

不多时,三人便到了祈福寺门口,果然络绎不绝。

马车在两边停靠,仆人们在一边照看,衣着华丽的贵胄进进出出。

寺内更是热闹。贵胄两两三三的聚在一起,或是寒暄恭维,或是指点景致。有几个文雅的有感吟诗,引的阵阵喝彩,一旁的女子便暗送慕意,随行的僮生慌乱记下诗句。

祈福寺的主持带着两位僧人在贵胄之间来回走动,一一拜见,很快就走到了谭泽露的面前。

“法师可还记得我?”,谭泽露主动发问。

主持闻言抬起头仔细端详谭泽露:“你!你是······”

“你我六年未见了”

主持左右看了看,令两位僧人散去,自己则带着谭泽露一人绕到了无人问津的后院塔林中。

主持和尚法号“宁心”,谭泽露八岁那年随母亲往祈福寺进香时与他结识,宁心和尚曾经以谭泽露有“慧根”为理由,请谭泽露的母亲将谭泽露留在祈福寺学法。

但谭泽露的母亲却并没有答应,宁心和尚在了解到谭泽露出生不凡的时候也就放弃这个想法。但两人还是来往亲密,结为忘年好友。

六年前,谭植受到甘露之变牵连的时候,宁心和尚冒着被乱军杀死的危险,跑进谭植家中,将谭泽露护在身后,厉声呵退了杀红了眼的神策军士。

如果不是谭泽露亲眼所见,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时刻露出谦和笑脸的人,发起怒来如同狰狞的野兽。

“法师向来可好?”,谭泽露主动说话了。

宁心和尚点头:“有劳小郎记挂,一切都好。小郎是因为六年前的那件事才回长安的吗?”

“是”

“没想过放下执念?”

“从未,怎么?法师后悔当年救了我?”

“从未,一切皆因缘起,而缘又由天注定,我不能违背”

“我以为法师要劝谏我收手”

“我尚且不能自渡,又有何能力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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