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城又下起了雨。

这座不算偏僻的北方城市自打入了春,便把冬日累积未至的雪倾数化开来,潇潇洒洒地浸灌起这片干涸的土地。

傍晚的街道上行人呼着热气匆匆赶过,阴翳的天空下飘落着冷冽的雨滴。

林琰放下茶杯,慢慢挪到店门口,把已经接了小半盆的雨水倒到门外,又迅速闪身进来,把外面湿润的冷空气同温暖舒适的室内隔绝开来。

今年的雨比往年多得很,林琰的店子猝不及防,年久的屋顶漏了雨水,不算很多,又靠近门口,只淅淅沥沥的,林琰便懒得管它,想着过了这雨天便好了。

店面确实有些年头,好像从这条街道还没修缮的时候就有了,来往的客人大多是熟客。生意一年四季都不咸不淡,正合着林琰不紧不慢的性子。

天快黑了,目测不会再有什么客人了。林琰继续缩在座位上,捧着氤氲着热气的茶杯,打了个哈欠,盘算着今晚吃什么。

门口的水盆倒空后重响起缓慢的啪嗒声,在一室静谧中格外引人注意,林琰不由得被吸引,半阖着眼皮去数它几秒钟会落下一次。

一阵寒气裹挟着店门口的风铃声突然闯入,打破了林琰岁月静好的安宁。

林琰端着茶杯,抬眼去看。一身黑衣的客人沾染着雨水潮气,正低头收起手上黑色的雨伞。

林琰便站起来,笑意盈盈地招呼:“有点冷吧?先来点热茶?”

黑衣客人愣了一下,抬头望向林琰,本欲拒绝,可看着林琰已经麻利地着手倒茶,便也没再推拒,点点头道,“好。”

他收起雨伞正要放向门边,便看到了地上的水盆,正犹豫着,暖烘烘的茶杯便递到了他手里。

林琰顺手接过他的雨伞,帮他挂在一旁的花架上,像是在询问他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外头雨又大了吗?我看这盆水又快满了。”

似乎并没期待他的回答,林琰抬头笑着:“进来呀,站门口怎么挑?”

天气依然寒冷,林琰畏寒,即便已经入了春,仍穿得严严实实,只在店子里,暖意盎然,便没再围着毛领围脖。

迟骁比林琰高出一个头,稍一低头便正好望见林琰露出的半截脖子,雪白的。

迟骁手里还握着小白瓷茶杯,被林琰的那截脖子恍得,咳了一下便低头喝茶,茶香瞬间在唇齿之间蔓延开,苦涩又回甘。

林琰回身给茶壶续好热水,回头望着这位,还是那么笑意盈盈的:“给家里夫人挑花吗?”

迟骁觉得自己好像被热茶给烫了一下,不然怎么胸口突然闷热起来?

迟骁愣了愣神,“不是,是给我母亲。”

“啊,那么老夫人喜欢什么样子的?”林琰歪了歪头。

其实迟骁也没有个打算。

连日下雨,向来喜欢走动的迟老夫人不小心滑了一跤,伤了腿,门也出不得,静养在家闷得慌,整日介摆弄那些花花草草。

迟骁今日得空,正看到这店子,便进来想带点什么回去讨老夫人高兴。至于老夫人喜好什么样的,他是不懂的。

因此,对着满室的花花草草,和恍惚人心的这么截白瓷样的脖颈,迟骁竟然有点窘迫起来。

可他梗着不想承认被一个小小花店老板问瘪,于是环顾四周,店面不大,可满满当当的,暖烘烘的屋子衬着纷繁的花草,他都叫不出名目。

于是便随手指了一盆摆在最边上的花,还没绽开,瘦弱的枝条上尚结着白白的花骨朵,“就这盆吧。”

林琰随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苦笑了一下:“先生,这盆不卖的。”

又怕他生气似的,急忙解释:“先生,这是我自己养来玩的,还没开花,上面还长着倒刺,也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不好卖的。”

迟骁皱了皱眉头,本想换盆花指一指。可望着林琰紧张的神情,仿佛生怕他强买了去,从不屑的那股少爷派头便油然而生。

他走到林琰面前,放下白瓷茶杯,居高临下地看着林琰,略显压迫,林琰不自主地往后退了小半步。

“整个店里也就这盆最合我心意,老板当真不卖?”

林琰含着笑,心想,算了算了还是生意为上,永远不要惹看起来不好惹的客人才是生意之道。

于是抬头可怜巴巴望回去,“先生要是实在想要,也可以,我这盆花不值钱,您直接拿走吧。”

迟骁出乎意料地扬起了眉,林琰已经走过去把花盆擦拭了一遍,端起来塞在迟骁怀里。动作之快,与先前扭捏着不肯卖花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天色不早了,先生,我这里得打烊啦,您趁着路好走赶紧回去,把花给老夫人看看喜不喜欢?”

迟骁就这么抱着一盆无名花,撑着伞,被送了客。

林琰关了店门,微微可惜着自己悉心照料许久才结出骨朵的蔷薇,摇了摇头。正准备上楼,突然想起,水盆快满了。

又折返到门口,打开门端起水盆往外一泼,正好泼了还在门口尚欲敲门的迟骁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