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坐在书桌前,研墨。

展开宣纸,笔尖蘸墨,轻缓下笔。

十五岁的池又鳞,在乡下别墅的书房里问了我一个问题。

高且大的窗户之外,是不息止的蝉躁。日光有如瀑布,一瀑一瀑泻入房内,激起无数微尘在我们脚边旋舞。

我用一个激灵的工夫,便晓得他要的,并不是问题的答案。

那天晚上,我破天荒睡不着。

惊鸿振翅,在雪地里留下了无法褪去的爪印。

我的心,就是那块雪地。

我从不深究为什么池又鳞知道我身边有哪些人。

也从不质问他为什么接二连三地对他们出手。

正如我从不好奇为何《回家的路》里家的方向是西面。

正如我从没跟他谈过他去北欧的事情。

我不可以,也不能够。

野火终场演唱会当天,奶奶出院。

病房再高级,也终究是病房,老人家不习惯,所以病情稍有好转就想回家。

父母咨询过医生意见后,替奶奶办理出院手续,同时雇佣护工到家里帮忙,也跟医院打了招呼,请医生定时上门查看。

奶奶的房间,从楼上搬到了楼下的紫庐。

“紫庐”是一间客房,有落地趟门直通花园,因紫藤绕门外的木架而生,花开时满室紫光,遂取名紫庐。

爷爷当年病重,最后的日子就住在这里。

那时候,奶奶在门外一方地上摆满了鲜花盆栽,好让爷爷偶尔转醒时能看见满眼鲜活艳色。

爷爷走后,奶奶继续打理那些花花草草,又换了一些品种,让大家一年四季都能欣赏花开。

紫庐经常打扫,也不需要多花时间收拾。

从医院回来,我抱着奶奶到房中的贵妃椅。

母亲早已打开门窗通风。花园里,海棠开得正好。

我给奶奶腰间盖上薄毯,蹲下问,“给您榨杯苹果汁?”

奶奶笑着点头,却不放我走,“跟乔医生发展得怎么样?”

我失笑,“您怎么学起我妈来了。”

奶奶看我,“……你心里,是不是有人了?”

我沉默。

奶奶体贴地不再问,只温柔地摸我的头,“往后如果你妈妈再提起,我就给你当挡箭牌,怎么样?”

我笑了,“好。”

心里却愧疚万分。

他们越通情达理,我就越觉得自己不可饶恕。

野火乐队演唱会的终场,场面震撼。

龙门会上不时上传最新小视频,乔诺也给我发了微信,有视频有图片有文字。

开场前,他们去参观了后台,她拍了池又鳞身穿黑色演出服的背影,配上文字,“气场十米!”

进行中,那些自国外进口来的超炫灯光音效就不必说了。

最震撼的,是在场的十万粉丝齐唱《燎原》。没有任何音响辅助,人声响彻整个体育场。高潮处,几乎所有人同时挥出橘红色荧光棒,犹如火在燃烧。

视频里,乔诺一边拍一边激动地尖叫。

我想笑,又想哭。

我不敢问她,演唱会结束后,有没有别的安排。

不闻不问,就好像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

第二天,我以恍惚的精神状态,去医院把剩下的手续办好。

乔诺给我打电话,“听说你奶奶出院了?”

我们再次在医院天台见面。

“看来往后我们只能靠微信联系了。”乔诺有点懊恼,但很快开心起来,“不过家人出院是一件好事!”

我看着她,想从那张快乐的脸上寻找蛛丝马迹。

“我刚刚接到通知,下周要到外地学习一个月!”乔诺对我说。

“……那是不是意味着你回来之后就升官了?”

她也够直率,笑道,“应该是的。”

这之后,我们俩一时无话。

乔诺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池老师,你看,我不是拿到了米其林餐厅的券吗?……等我回来后,你愿意跟我一块去尝尝不?”

“……”

见我没回应,她连忙说,“我这么说好像太早了,毕竟我要外出学习……我们、我们到时候再说?”

她的耳朵红了。

于是,哪怕我的脑袋里塞满了各种疑问,我都赶紧开口,“好,我们保持联系。”

她这才松一口气,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