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朦的天光透过窗牖,浅浅挥洒在吊高的素青色绡纱上,一个绿衣圆髻的小丫鬟轻手轻脚的支开窗棱。

暮春的暖风和煦吹拂,帷帐中的姑娘缓缓睁开眼,一双素手掀起帘绡,哑哑的问,“豆苗,现在几时了?”

豆苗转过身来,笑吟吟的迎上去,“姑娘醒了?现下刚卯时呢,姑娘今儿醒的可早。”

待走近一瞧,却见靠在床边的姑娘满额细密冷汗,豆苗不由得一惊,连忙伸手去扶,“姑娘这是又梦魇了?”

豆蔻端了铜盆从外头进来,听见这话也跟着开腔,“这可不行,姑娘您近来断断续续的都魇着六七回了,晚上睡的也不踏实,一点动静就能惊着您,有时整夜整夜的发魇,早上醒过来看着真吓人,这样下去合该糟出病了,您还是瞧瞧大夫吧,开两服安神的药来吃,兴许吃着吃着就好了!”

姑娘不搭话,默不作声的将搁在床头小几上的碧玉金鱼佩捏在手心,这是她幼年时爹娘从庙里给她求回来的护身玉,背面刻着她的名字,翡玉。

当浸透温水的棉巾子细细揩在脸上时,她才恍惚间回过神来。

她又梦到京城了,她又见到那个梦中的夫君了。

她梦见自己出嫁了,嫁去京城的大族做了贵夫人,她很风光,但仿佛过的并不好,丈夫宠爱妾室,夫妻感情冷淡,她远嫁数年再没见过父母家人一面,年纪轻轻便在深宅后院中溘然病逝。

在梦里,她恍惚能看见那个男人,撑开雕花的窗棱,走在朱漆的长廊之间,仿佛身临其境一般,在梦里过完了截然不同的一生。

好像前一刻她已经油尽灯枯,在京城的寒冬之夜,攥着豆苗的手吐出最后一口微弱的气息,而后一刻醒来时,梦中的记忆然模糊,她依旧是如花之龄,依旧在这柔情绮丽的苏州。

不知道是第几次做这个梦了,这样光怪陆离的梦,叫人莫名的心烦意乱。

雕花铜镜里照映着女子姣好的容颜,翡玉轻轻揉了揉眉心,打开精瓷的小圆盒,沾了些喷香的细粉扑在乌青的眼圈周围。

若是娘亲看见了,又该追问她了。

豆苗用沾了桂花油的篦子一遍一遍为她通发,关切叮咛道:“奴婢听说通发可以养神,一会姑娘用过饭,奴婢再给您按按头。”

豆蔻捧上一盅梨汤,“姑娘润润嗓子,我叫人端点心来。”

豆苗在一旁问,“姑娘,您到底做了什么梦呀?吓不吓人呐?”

翡玉垂着眼眸,无助的摇头,“我说不清楚,就是连着好几次梦到一个大宅子,是那种很贵气的老宅子,特别大,黑沉沉的,怎么走都走不到边似的。”

四处望望,伸手拉了豆苗豆蔻凑在一起,小声道:“不止有个宅子,宅子里边还有个男人,我好像在宅子里边嫁给他了。”

“哎呀呀,坏了坏了,”豆苗一下子叫起来,“早前我听人说过,夜里常梦魇发冷汗,许是让鬼缠住了,看这情形,姑娘你可别是被个鬼男人看上了,要拉您去鬼宅里当媳妇呢!”

豆蔻急忙淬一声,“呸呸呸,别说这样晦气的话,什么鬼不鬼的,看我把你的嘴扯烂,姑娘福气大着呢,有菩萨佛祖大罗金仙护着身,保准一辈子平平安安,福寿绵长,长命百岁,儿孙满堂!”

豆蔻急赤白脸的祈了一通福,翡玉倒被她这样子给逗乐了,“不是呀,那个男人还有别的媳妇的,我记不清,也说不清,好像我死在那个宅子里了,年纪不大,豆苗还在我跟前呢,豆蔻不知道去哪里了!”

豆苗一听姑娘梦里还有她,立时感动的眼里一汪泪,“姑娘还梦见我了,我在梦里还陪着姑娘呢!”

豆蔻不服气的顶嘴,“兴许我也在,姑娘没看见。”

豆苗不搭理她,又接着问翡玉,“姑娘,您说这是不是老天爷给您泄的天机呀?叫您以后千万,千万,”憋了半天,抓耳挠腮才憋出来一句话来,“千万别嫁有个大宅子的男人。”

翡玉和豆蔻听的笑弯了腰,方才的不安情绪然忘到脑后了。

“今日跟你们说的话只能我们三个知道,可别说出去让长辈们添忧心,”翡玉撑着头思索道:“说起来就是一个梦罢了,没什么不大了的,不然今晚多点几盏灯放在我床前,有明火在,鬼也不敢近我的身!”

三个姑娘都不过十几岁,只一味胡天胡地的乱说,说的笑成一团。

什么旧梦,什么前尘,忘却了,便是烟消云散。

*

午后日光烈烈,隔着一道弯月雕花小拱门,穿过挂了柳片帘梢的廊庑,翡玉带着豆苗豆蔻两个正往林老太太的屋里过去。

门口的旧青缎帘子前两日已经换成了簇新的宝蓝杭绸垂帘,两侧各一个绿衣黄裙的小丫鬟伸手拢起帘子,笑吟吟的冲里头呵声,“大姑娘来了。”

翡玉一进去,林老太太便朝她招手,“阿元过来,到阿婆身边坐。”

翡玉一气儿跑过去,拱在林老太太身边撒娇,“阿婆!”

林老太太将她在玫瑰椅上扶正,点点她白翘的小鼻尖,眉目间尽是慈爱,“你个猴儿,多大了还耍娇?”

说着又推了一盘点心过来,“吃吧,你最爱吃的枣泥酥,刚蒸出来的,还热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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