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十二年的冬至时节,大雪纷飞,寒风肆虐,街道上飞驰而过的马蹄溅起泥水,点滴乌黑落在洁白的雪地上,顷刻便融于其中。

大学士府的门前缟素一片,穆家二房的少奶奶,穆二爷的嫡妻林氏,于三日前病逝,如今已经挂幡停灵,亲朋旧友纷纷赶来奔丧,林氏的棺柩尚还停在侧厅,这是在等人,等林氏的娘家从苏州过来,等她的夫婿穆二爷从蜀州快马加鞭赶回来,才算是齐整体面的送她走。

穆家正堂里尽是人来人往的喧嚣,亲眷友人三三两两聚着说话,丫鬟婆子端着东西进进出出,几个大管事们忙的脚不沾地。

穆太太此刻正在西次间与舅太太说话,两人立在一扇八宝缂丝流金屏风前,穆太太一手捏着绣花帕子,垂泪叹道:“唉,这可怜的孩子,年纪轻轻的,怎么就……”

一旁的舅太太也叹气,“她也是个没福气的,要是再多活个几年,做个诰命夫人也是能的,可惜人各有命呐,命里不是她的终究也轮不到她。”

穆太太闻言顿声,连忙问道:“这话怎么说,是不是亭哥儿迁调的旨意下来了?”

舅太太拉着穆太太的手,压低声音道:“大姐先别声张,旨意还没下来,不过也差不离了,亭哥儿在蜀州一年多,他的劳苦功高圣上和太子殿下都是看在眼里的,如今蜀州蝗灾已定,匪患亦平,亭哥儿这次回来想来不会再走了,我听我家老爷说,太子殿下已经跟圣上进言,要举荐亭哥儿进吏部,想来再过几年离内阁也不远了,这事我家老爷盯着呢,有什么风声下来紧赶着告诉您。”

穆太太听到儿子要升官的事,一扫愁绪,喜笑颜开道:“劳烦弟妹了,你也晓得,良娣在东宫的日子不太平,她一向得殿下宠爱,又生下了太子殿下的长子,太子妃恨她恨的咬牙,太子妃那几个叔叔伯伯又惯会谄媚挑事,亭哥儿这回去蜀州办差也是为了良娣,这又是蝗灾又是匪患的苦差事满京城都找不到人愿意干,他给圣上和太子分忧,良娣在东宫的底气也足些。”

舅太太便笑着搀她胳膊,“大姐好福气,儿女都是人中龙凤,且不管那太子妃有什么通天的本事,单她不生养这一件,就千年万年比不过咱们良娣,亭哥儿又是个有本事的,将来肯定能帮衬良娣和小殿下,大姐只等着享福便是了。”

穆太太不自在的笑笑,眉目间似有忧愁,“早知道当年就不该让东云去选秀,一朝进了东宫,时时刻刻都是在刀尖上过日子。”

舅太太嗔她一句,“良娣入东宫是圣旨赐婚,与太子妃同日大婚,同上玉牒,这是无上的君恩,大姐可是糊涂了,怎么敢说这样的话?”

穆太太被她一说,缓过神来,忙岔开话道:“亭哥儿这会儿也该到家了吧?怎么还没见着人呢?他媳妇停在侧厅,等他回来该叫他去看看才是。”

穆太太绕过雕花小月门往正堂里走,舅太太跟上去,边走边道:“说起来亭哥儿如今没了媳妇,给他续弦的事也该早打算起来了。”

穆太太皱了眉道:“这个倒不急,亭哥儿媳妇刚没,且再等等吧,”说着又感慨一声,“亭哥儿媳妇是个温良纯善的,往日有她在,也给我省了不少心,这样好的孩子说没就没了,我心里也怪难受的,要是太急着给亭哥儿续弦,别说外头人看不过去,我自个心里也过不去这道坎。”

舅太太劝道:“你等的了,可有些人等不了了,”一边挤眉弄眼的往门口瞧,穆太太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见着大门口那站着个身形柔弱的女子,穿着孝褂小白袄,头上扎着绢花,戴两根银钗,一身素净,说不尽的惹人怜爱,可不正是那搅的二房不得安宁的晏姨奶奶嘛!

如今二房的正头奶奶林氏病故,这位晏姨奶奶自诩得宠,满心以为自己能趁机扶正,便想着借林氏丧事的机会出来露露脸面,好叫别人都知道她是未来的穆二奶奶。

穆太太一见她弱柳扶风的样子就来气,又看她跟外边来的客人寒暄说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指着她的背影,回头就对舅太太骂道:“瞧瞧,瞧瞧这不安分的狐媚子,主母才刚去就敢站在堂厅候客,借她三个胆子敢这么蹬鼻子上脸!当我们穆家的规矩都是摆设不成?”

正堂里摆设着林氏的牌位,下边跪着哭哑了嗓子的是她的贴身丫鬟豆苗,还有出嫁的豆蔻也带着男人和孩子回来了。

晏灵君跟那位官太太说完话,转个身正要往堂厅走,外头却突然传来小厮的喊话声,“二爷回来了,二爷回来了。”

一身黑色箭袖长袍的男子踏着霜雪而入,裘皮大衣上的风毛也沾了雪水结成一缕一缕,疏朗的眉目间尚有几分疲乏的乌青色,几日前得知妻子病故,穆二爷领圣上恩旨,提前归京,一路风尘仆仆赶回京城。

踏入家门的第一眼,隔着喧嚣的人群,有一尊檀木牌位立于香案之上,袅袅的香火腾空而散,如同林氏的从前,一如既往的柔和浅淡。

牌位上刻着一竖字,他只看见最下面的几个字,亡妻穆林氏。

穆二爷的脚步顿住了,风雪渐浓,霜华依旧,他马不停蹄的赶回来,留给他的却只有牌位。

林氏何时病的那么重了?他离开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再回来已是天人永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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