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的华京城——

正逢了暮春,官道之上花簇锦绣,云蒸霞蔚。

粉盈盈的花攒在枝头沉沉地坠下来,一身月白长袍的少年轻轻抬起头,眉间凛冽骄矜。

春闱一捷,榜上魁首,扬名四海。

他坠着沉沉的玉佩,孤灯寒夜里的星辉都换作了此刻的荣光,他捧春秋万卷掷上明堂,冷斥昏庸帝王,掷得千金荣权,斥得一方拥护。他像“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里的孤傲,像铮铮一柄寒剑毕露锋芒。

封侯拜相。银印青绶。数谒金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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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青转金紫,不过一步之遥。”

灯蕊明丽。

微微跃动的火光静静映在陈黎轮廓软和的眸中。

“只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这风光高台的新贵,终究是被一纸谗言催折。一时风头无两,最后却狼狈退场。

白少华眼眸低垂,唇角微抿,灯光缀在了睫羽上,睫羽下曳出一片模糊阴影。

陈黎指了指他杯里的茶,软声提醒道:“哥哥,凉了。”

白少华如梦初醒,微凉指尖搭在腿上埋入白衣绉绸。

“那……柳乔吟,她?”

陈黎伸手替他换茶:“嗯……丞相之女。当年就是老丞相迫害我哥离开京城。”

“可……陈清川和她,没有纠葛?”倒难怪白少华有此一问,先前陈沣的话实在叫人生疑。

陈黎抬眼,柔软稚嫩的手指慢吞吞地拢了拢宽松的衣袖:“也有传闻……陈清川陈大人对丞相家的独女一见钟情,被背叛后伤心欲绝,逃离京城混迹江湖为忘一段孽缘。”

白少华倒是想信陈清川与女主之间有点什么,只是这传闻未免也太假。

他抬手打了个呵欠,眼角泛出一点泪花,扶着桌子站起身:“时辰晚了,我回去了,不打搅你。”

陈黎轻轻扯住了他的衣角,一双眼眸幼鹿般的清澈,软声问:“少华哥哥今晚可以陪我睡觉吗?”

“嗯…?”

最后白少华躺在了陈黎的床上,被陈黎八爪鱼似的抱着的时候,还没明白过来自己怎么就心软同意了这小屁孩。

这小孩真的睡姿奇差啊摔。

白少华好不容易有了点睡意的时候,突然听见陈黎的喃喃。

“少华哥哥……”

“你知道吗,我家里出事的时候我还很小,我哥去北疆拜师学剑了,我却走丢了,一丢就是五六年。”

“我九岁就学会了独当一面,是不是很厉害?”

“虽然已经习惯孤单了,但有的时候还是会好难过啊……”

陈黎的声音轻得像是梦呓,连风都不忍惊散他的声音。

万籁俱寂。

白少华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

夜里的月悬在黛色的半空上,静悄无声。

次日。

陈沣给他们准备的早膳很丰盛,有螃蟹清羹、江珧炸肚、白梨凤脯、酒醋肉等等江南名菜。

饭后还有甜点,像什么梨花酥、杏花酪、栗子糕……

白少华默默摸了摸自己微微鼓起的小腹——居然一个没忍住就吃撑了。

他只好出去消食,沿着屋外的石板路散步。

等他渐走渐远,石板路已经变成了鹅卵石小径。

明媚的粉芍药丛簇在小径两侧,鹅卵石小径蜿蜒着,通向一处精美水榭。

湖畔杨柳低垂,一点嫩芽尖点破湖面,漾开层层涟漪。

一片湖,一座水榭。

锦衣华服的贵公子倚着栏杆,一双修长的手捻着鱼食,慢慢往湖中洒。

湖中丛丛鳞片粉红的鱼灵巧地摇曳着尾,争相夺食。

白少华走近水榭,陈沣注意到他,微微侧头:“我记得你。你是昨日跟着我兄长来的人。好像是叫……白少华?”

白少华点了点头,看向湖里的鱼。

陈沣见他对湖里的鱼感兴趣,便道:“这是胭脂鱼,江里捉来的。湖里不好养得很,每日都要死几条。”

“但……湖里的鱼并不少?”

“每日死,每日添。”

这也太执着了。

陈沣叹气:“我心上人名唤胭脂。”

不过陈沣不是什么事都往心里憋的性子,抓到个人就开始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子似的倾吐苦闷。

胭脂是一名清倌。

这姑娘是盛名的琴师,一曲千金难求,清冷如高岭之花,高不可攀。

白少华认真问:“既然想见她,为什么不去见她呢?”

若还有心所向往之处,就大胆地去吧,千丝万绪的心意不该留有遗憾。

……

城中有一处游湖的好去处,在陈沣的一掷千金下,楚馆为他们安排了画舫泛舟湖上。

案桌上已摆上了几盘糕点,白少华用玉箸夹了块芙蓉糕,吃得齿颊留香。

一溜儿蓝裙少女打帘走出来,抬着屏风摆在了中间。

屏风上只边角绣了几朵水仙,薄薄白绸,屏风后只隐隐约约看不真切。

只见屏风后一道清影款款坐下,微微颔首,声音清丽:“陈沣公子。”

陈沣眉眼皆是温和笑意:“许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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