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不可一日无君,元珩已死,元徵登基已成定局。

短短数月,帝王之位几度易主,元徵登基仪式一切从简,没有大操大办。

岑夜阑原是功臣,却直接告了假,就连元徵登基都不曾出面。他想起元徵那日的神情,少年质问犹在耳畔,忍不住叹了声,心中酸软又有几分怅然。

元徵到底太年轻了。

岑夜阑想,他已是帝王,又岂能事事由心?

一声惊雷过后,雨猝不及防地就下了起来,岑夜阑穿着轻薄的春衫,临窗看着院里的芭蕉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夏雨打得七零八落。雨水沿着翠绿的芭蕉叶流淌而下,连成绵密一线,滴答作响。

突然,门外有下人道:“将军,孟大人来访。”

岑夜阑回过神,说:“请。”

孟昙身上还穿着朝服,许是刚下了朝,孟九在他身后擎着伞,主仆二人转过拱门,踏着小径涉雨而来。

孟昙掸了掸衣袍,说:“这雨下得真凑巧,刚到岑将军府门口就下了。不曾递拜帖就上门叨扰,将军莫怪。”

岑夜阑莞尔道:“岂会,请。”

二人落了座,岑夜阑已着人泡了热茶,茶香袅袅。

孟昙说:“阿阑身子感觉如何?”

岑夜阑端着茶杯的手一顿,想起面前这人的身份,元徵的亲舅舅,顿时就几分不自在,说:“多谢挂怀,已经大好了。”

“那便好,”孟昙道,“那日你受伤,阿徵可吓坏了,自先帝……”他顿了顿,似叹似怜惜地说,“阿徵变了许多,那日看着他那模样,反让我又见着了过去的影子。”

孟昙一把嗓音温润,不疾不徐,岑夜阑却越听心中越是古怪,掩饰性地喝了杯茶水,僵硬地转了话题,“听闻陛下近日要处置元珩一党?”

孟昙看着岑夜阑,道:“今日早朝就是议的此事。”

岑夜阑听出他话里的几分踌躇,抬起眼睛看着孟昙,就听孟昙道:“陛下要将元珩一党主犯悉数处以死刑。”

岑夜阑一怔,太庙之乱一起,皇后不知从何处得的消息,受了惊,当场就见了红,被宫人送回宫中,几经磨难生了个小皇子。

如今母子二人已被软禁在宫中。

孟昙说:“元珩一案本就牵连甚广,陛下已着大理寺少卿李安郁彻查元珩余孽,另将赵家,林家,满门抄斩。”

岑夜阑皱紧眉,道:“李安郁——”

孟昙苦笑道:“阿阑想必也知道此人,李安郁最是刚正不阿,经他一查,满朝必将人心惶惶,动荡不安。”

岑夜阑说:“正当多事之秋,如此大动干戈……”他看着孟昙,道,“孟大人为何不劝一劝陛下?”

孟昙叹了声,说:“阿徵如今性子偏执了许多,戾气重,我的话他听不进去。”

岑夜阑垂下眼睛,淡淡道:“孟大人是陛下的亲舅舅,你的话陛下都听不进去,你同我说又有何用?”

孟昙浅浅一笑,道:“明人不说暗话,阿阑又何必装糊涂?阿徵是我自小看到大的,我对他十分了解……”

“孟大人,”岑夜阑语气陡然转冷,面色冷淡,“陛下年少不懂事,孟相也不知轻重么?”

他这话说得毫不客气,孟昙微愣,目光微沉,二人对视片刻,谁都没有闪躲退避。

岑夜阑道:“当日你我结盟时,孟大人曾应我两件事。”

“自然,将军当日只说了一件事,就是他日若有心人旧事重提,将岑家自岑亦一事中摘出,”孟昙说,“孟某在一日,岑家在一日。”

岑夜阑神色稍霁,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要离开京城。”

孟昙恍然,以元徵对岑夜阑的执念,必定不会放岑夜阑离开。他沉吟片刻,看着大燕这位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岑夜阑何其骁勇,如今竟要用这种方式躲着元徵,一时间,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同情元徵。

孟昙眼里露出几分玩味,微笑道:“岑将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啊。”

岑夜阑面无表情,漠然道:“那就看孟相了。”

孟昙见他毫无转圜的余地,叹气道:“阿徵约莫要恨我了。”

岑夜阑说:“多谢。”

夏雨来得疾,去得也快,屋外雨势渐小,不多时,孟昙和岑夜阑一道朝外走去。

小径碎石被冲刷得剔透干净,风一过,隐约能听见草木抖落雨滴的声音。孟昙突然说:“岑将军,你可知阿徵的母亲为何会入宫为后?”

岑夜阑抬起眼睛看着孟昙。

“我阿姐娴静聪颖,深得父亲喜爱,父亲原本只想让她觅个寻常良人,安稳度日。没成想,先帝和我阿姐青梅竹马,早已暗生情愫,两情相悦。阿姐不顾父亲反对,执意嫁给了先帝。”孟昙语气缓慢,说,“父亲心中虽有不舍,却也无可奈何。阿姐入宫之后,看似恩宠无双,一生过得却不痛快,落得个郁郁而终。可到临终,阿姐也不曾悔过。”

“她说她这一生,走的皆是她自己选的路,不曾违过半分心,她很快活。”

二人行至门边,岑夜阑若有所觉,看着孟昙,只听孟昙道:“人生百载,如白驹过隙,若不能随心而活,只能委曲求,同草木虫兽何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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