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变那夜,定王带人封锁宫门欲行逼宫,陛下拖着羸弱病体,于危急之时立下遗诏。”

长夜寂静,几盏烛火将屋子照的灯火通明,成槐一把嗓音微哑,又沉又闷,仿佛将人带回了那个剑拔弩张,血腥残酷的宫变之夜。

成槐说:“为保遗诏不落他人之手,师父切开了自己的肚子,将遗诏嵌入了血肉中。”

“先是定王,后来又是宣王,当时场面一片混乱,”成槐脸上没什么表情,面色有几分病态的白,嘴唇不见血色,淡淡道,“师父假意痛斥定王狼子野心同他发生争执,而后借机撞在了侍卫的刀上。”

“如此才得以暂时瞒过他们的耳目,保住了遗诏,后来我伺机取出将师父身上的遗诏取出,就逃出了宫,藏入了溶香坊。”

岑夜阑一言不发地听着,对于那夜的细节,知情者寥寥无几。

这是孟家的一处别院,岑夜阑带着成槐出了溶香坊之后直接去了孟家别院。

孟昙正在此处。

二人都没有说话。

成槐扯下自己身上的衣裳,露出少年人劲瘦有力的躯体。那是一具遍布伤疤的身体,绕是岑夜阑,也惊讶地抬了抬眉毛。

成槐拿起一旁的剪子,利落剪开亵衣,里头着意加了内衬,成槐拿剪子一一挑开线,慢慢露出沾血的深色遗诏。

孟昙眯了眯眼睛,就听成槐说:“师父临死之前说,遗诏要亲自交给孟大人。”他抬起眼睛,看着孟昙,孟昙盯着遗诏一角看了须臾,撩衣袍直接跪了下去。

不过片刻,岑夜阑也起身跪在了地上。

成槐两只手拿着那份遗诏,如握千钧似的,慢慢走到孟昙面前。明黄色的绢布已经被血洇透,中央落字处血迹斑斑,却依旧能将字迹看得分明。

成槐开口念道:“皇七子元徵,人品贵重,天意所属,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右相孟昙乃朝廷之砥柱,国之肱骨,新主年少,今擢孟卿为辅政大臣,竭力辅佐新君。”

“朕之此言,通于天地,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成槐话音落下,屋中气息都变得滞涩,孟昙久久不动,临了,伏地行了个大礼,哑声说:“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盯着成槐手中的遗诏,双手奉过时,到底忍不住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他咳得厉害,身体发颤,仿佛要倾倒似的。岑夜阑眉心一皱,当即扶住孟昙,孟昙攥着拳,指缝间隐约能见血色。

孟昙说:“不碍事。”

他借着岑夜阑的力道起了身,脸色愈见苍白,漆黑的眼睛看着成槐,抬手就是一礼。

成槐退了一步,说:“孟大人不必如此。”

“我不过是遵师父遗命罢了,让他走得安心。”

孟昙咽下口中腥味,道:“小大人高义,当受孟昙一拜。”

成槐沉默须臾,说:“孟大人,若是可以,成槐只想让师父入土为安。”

孟昙说:“自然。”

不多时,孟昙让下人带成槐去休息,屋中只剩下岑夜阑和孟昙。

岑夜阑看了孟昙一眼,孟昙正看着遗诏出神,孟昙是先皇后一母同胞的亲弟。他和先帝年少相识,君臣十余载,颇得先帝倚重。

孟昙突兀地笑了一下,眼中却没有半点笑意,轻声道:“我自诩聪明一世,没想到啊,竟被这么个小子耍得团团转。”

“陛下含恨而终,阿徵沦落至此——”

岑夜阑道:“谁又能当真算无遗策。”

孟昙看着岑夜阑,说:“阿阑,今夜幸亏你去的及时。”

岑夜阑道:“溶香坊一事已经打草惊蛇,势必不能善了。”

孟昙说:“不能善了便不善了,帝王之争本就是你死我活,没有半点余地可言。”

孟昙眉眼生得清隽贵气,话说得不疾不徐,岑夜阑却敏锐地嗅出了几分血腥残酷和势在必得。

势在必得——岑夜阑想起元徵,心想,元徵果真是装疯的。

如果元徵当真疯了,孟昙岂会如此步步为营,将元徵推上那个至尊之位。一念即通,岑夜阑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下,旋即,却涌上了几分恼怒。

元徵竟然瞒他至此!他宁可在他面前装疯卖傻,也不信他,可元徵凭什么要信他,本就是自己要和他划清界限的。

何况,他对元徵同样有所隐瞒。

京中生出变故伊始,孟昙的密信就送到了他的手中,就连孟九来北境,先见的也是岑夜阑。

京中种种,岑夜阑心知肚明。

岑夜阑轻轻吐出口气,道:“燕南和西境的人已经离开了,我昨日向元珩请辞,元珩顾左右而言他,并未应允。”

孟昙哂笑道:“意料之中。”

“你若回了北境,便是放虎归山,元珩手中虽有一个司韶英,却也不敢冒险。”

岑夜阑不置可否,道:“司韶英的河东军秘密陈兵百里之外,届时我自会依约为你们拖住他,不过——”岑夜阑话锋一转,说,“孟相,从古至今,可从未有疯傻之人登基为帝。”

“七皇子这病,当真能好?几时能好?”他问得不愠不火,孟昙一怔,竟从他话中听出了几分郁气,笑盈盈道:“岑将军想阿徵几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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