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两人一前一后地上楼,谢桥问,“你为什么说我不喜欢吃豆腐?”

前面的纪真宜停住了脚,蹙着眉回身反问,不怎么在意的样子,“难道不是?”

又不说话了,谢桥沉默地跟在他身后,看他优哉游哉地踏上台阶,懒得连抬脚都嫌费力的样子,觉得他这样懒洋洋的很有趣。

可惜这份有趣时限太短,纪真宜一进门就多嘴多舌谈他家事,“怪不得今天我说我妈约会去了你摆脸色呢,原来你是不乐意你妈改嫁啊,心里还惦记着你爸?”谢桥没回答,纪真宜没眼色地接着问,“你爸妈当初为的什么离婚啊?”

“我爸死了。”

纪真宜听了,仍不觉得刚才问得冒犯,静了两秒,反而诡异地笑了一声,跟较劲一样说得更加肆无忌惮,“死都死了,难道还不让活着的人好过吗?你瞧瞧,多自私的死人啊。”

谢桥第一次为他的口无遮拦动了火气,“你懂什么?”

纪真宜垂下头,情绪好像一下被点燃,变得极度激昂,“是啊,我懂什么?我什么都不懂,但你说死人多自私啊。他死了一了百了,可他活那么几年,就让人记他一辈子,阴魂不散,真会做买卖。”

“人最大的缺点就是记性太好,脑子不能过滤,好的坏的死的活的什么都记着。要我说,过去的人就该像飞机超重丢下去的废物一样,不要了才能往前走。”他像个人生导师一样高谈阔论,“人总得往前看,死了就死了,忘记和重新开始是最难的,能走出来多了不起,你偏偏还叫她守着那座死坟做什么?”

谢桥从头到尾除了那句“你懂什么”再没开过口,纪真宜自顾自洋洋洒洒说完后,房间里就陷入一片死寂的沉默。

纪真宜在窗前站了许久,平复了一会儿才来看谢桥,挂着那张有点谄媚的笑脸凑到他眼前,跟刚才慷慨陈词的他简直判若两人,讨打的明知故问,“小桥生气了?我又说多了,说错了是吧?”他使劲扇了自己俩嘴巴,很有点负荆请罪的意思,“打嘴打嘴,你说得对,我懂什么?”

他的笑容淡下来,仍然兴致勃勃,“我爸是个垃圾,该死,他死的时候我和我妈高兴得放了三天鞭炮。你又不一样,小桥的爸爸肯定是个好爸爸,我一概而论,在这胡说八道,指点江山,真是又蠢又坏。”他对上谢桥清透漠然的眼潭,眼睛弯成一线,兀自笑得灿烂,“求求小桥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吧?”

哪找这么一个会占便宜的人?好人坏人他都要做。

“请你吃红豆米糕好不好?”

谢桥漂亮的眼珠定定看着他,阴翳冷漠,一言不发,无端给人一种涌动的压迫感。

纪真宜也不觉得尴尬难堪,他移开了视线,没心没肺地张开手往浴室去,“我去洗澡了。”纤白的颈子朝后拧,脸上是笑,反客为主给谢桥下最后通牒,“给你半小时原谅我。”

然后就吹着口哨进浴室了。

谢桥站在那。

他想起八岁的秋天那个小小的自己,叶莺莺牵着他走在萧瑟的黄昏里,惨淡的夕阳被缝在天边,像泼洒开的浓碘酒。脚下踩着的干枯枫叶连绵成一条萧条的长径,嘎吱嘎吱,被鞋底踩碎的枯叶脆脆呻吟。

他记得那天妈妈的手很凉,那条路也很长,他们走了很久很久,从下午走到晚上,才走到舅舅家门口。

在那趟对那个年纪的他漫长得有些煎熬的路途中,他明白爸爸没有了,那个属于他们三个人的、小小的家再回不去了,也知道自己无形中接过了提前到来的接力棒,他要保护好自己的妈妈。

他天真,爱美,娇气又不谙世事的妈妈。

可当许意临进入到他家庭里来,他觉得仿佛自己被隔开了,变得孤零零,只剩一个人。

道理谁都会说,杀人犯也知道杀人犯法。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想法是不对,他凭什么绑架母亲的一生?

可他也从没有做过什么啊,他只是偷偷的,自己一个人不痛快。

这也是错的吗?

纪真宜这次澡洗得格外快,他出来的时候,谢桥还站在原地。

“还没消气呢?”

纪真宜凑到他跟前,单方面和他大眼对小眼,洗澡带出来的水气晕腾腾的很湿润。

“咳咳,没办法了,那我变个法术吧。”他故作正经地咳了咳,像个蹩脚的茅山道士,两手同时伸出中指和食指,左右手对着稀里糊涂转了几圈,“巴啦啦能量,乌漆麻黑,哔哔赖赖,原谅我!”念完“嚯”的一声指向谢桥太阳穴。

被施法定住的谢桥终于抬起眼帘看了他一眼,挣开他的手,错身过去了。

被晾在那纪真宜回想谢桥那一眼,怎么想怎么觉得像在看智障。他挠挠头,撇开谢桥的外貌不说,他其实还不太了解谢桥的性格。

他只是觉得谢桥很可爱,所以经常逗他,像逗一只猫,一只鸟,一时兴起互作消遣。

他也知道今天的自己实在可憎,故意作大文章不会见好就收,自以为是在那胡说八道,他都不知道这些话他是说给谢桥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人就是这样,越做不到越要喊口号。

他头都要裂了。

谢桥走进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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