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他们不会回来了,她才会说:“吃吧。”

&ep;&ep;我才不吃呢。假装看电视,不理她。

&ep;&ep;“死丫头,这么好的饭你不吃,不糟蹋东西?”

&ep;&ep;“又不是给我做的,我不吃。”

&ep;&ep;“不是给你做的,给狗做的?”

&ep;&ep;“可不是给狗做的么?”我伶牙俐齿,一点儿也不饶她,“可惜你那两只狗跑得太远,把家门儿都忘了。”

&ep;&ep;有时候,实在闲极无聊,她也会和我讲一些家常话。话题还是离不开她的两个宝贝孙子:大哥如何从小就爱吃糖,所以外号叫李糖迷。二哥小时候如何胖,给他擦屁股的时候半天都掰不开屁股缝儿……也会有一些关于姐姐的片段,如何乖巧,如何懂事。却没有我的。

&ep;&ep;“奶奶,”我故意说,“讲讲我的呗。”

&ep;&ep;“你?”她犹豫了一下,“没有。”

&ep;&ep;“好的没有,坏的还没有?”

&ep;&ep;“坏的么,倒是有的。”她笑了。讲我如何把她的鞋放在蒸馍锅里和馒头一起蒸,只因她说她的鞋子干净我的鞋子脏。我如何故意用竹竿打东厢房门口的那棵枣树,只因她说过这样会把枣树打死。我如何隔三差五地偷个鸡蛋去小卖店换糯米糕吃,还仔细叮嘱老板不要跟她讲。其中有一件最有趣:一次,她在门口买凉粉,我帮她算账,故意多算了两毛钱。等她回家后,我才追了两条街跟那卖凉粉的人把两毛钱要了回来。她左思右想觉得钱不够数,也去追那卖凉粉的人,等她终于明白真相时,我已经把两毛钱的瓜子嗑完了。

&ep;&ep;我们哈哈大笑。没有猜忌,没有成见,没有不满。的的确确是一家人在一起拉家常的样子。她嘴里的我是如此顽劣,如此可爱。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

&ep;&ep;但这种和谐甚至是温馨的时光是不多的。总的来说,我和她的关系还相当冷漠。有时会吵架,有时会客气——一个人随着年龄的增长也会获得某种自然而然的程度加深的尊重,她对我的客气显然是基于这点。

&ep;&ep;我的工作状态越来越糟糕。学年终考,我的学生考试成绩在全镇排名中倒数第一。平日的邋遢和成绩的耻辱构成了无可辩驳的因果关系,作为误人子弟的败类我不容原谅。终于在一次全校例行的象征性的应聘选举中,我成了实质性落聘的第一人。惩罚的结果是把我发配到一个偏远的村小教书。我当然不肯去,也不能再在镇里待下去,短暂的考虑之后我决定停薪留职。之前一些和我一样不安分当老师的师范同学已经有好几个南下打工,我和他们一直保持着联系。

&ep;&ep;正犹豫着怎么和她们开口,一件事加速了我的进程。那天,我起得早,走到厨房门口,听见妈妈正在低声埋怨她:“……你要是当时叫大宝给她跑跑关系,留到县里,只怕她现在也不会弄得这么拾不起来。”

&ep;&ep;“她拾不起来是她自己软。能怨我?”

&ep;&ep;“丝瓜要长还得搭个架呢。一个孩子,放着关系不让用,非留在身边。你看她是个翅膀小的?”

&ep;&ep;“那几个白眼狼都跑得八竿子打不着,不留一个,有个病的灾的去指靠谁?”

&ep;&ep;——一切全明白了。原来还是奶奶作祟,在清晨明媚的阳光中,我气得脑门发涨。我推开厨房的门,目光如炬,声音如铁,铿锵有力地向她们宣言:“我也是个白眼狼!别指靠我!我也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