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夜里,谢一鹭就收到回信了,是一篇语焉不详的小楷,分三列,第一列写着“舍利子、霸陵桥”,第二列写着“误佳期”,第三列写着“消梨花、落梅风”。

他拧着眉头琢磨了半天,到底琢磨不透,天亮上衙门时便把信揣着,点过卯,到屈凤屋里去,扭扭捏捏地磨蹭。

屈凤正在忙年初点员的事,几次抬头看他,他都不出声,屈凤让他扰得心烦,干脆叫誊抄书吏下去,板着脸问:“什么事?”

谢一鹭的神情有些羞,到门口把锁栓紧了又紧,慢吞吞从怀里掏出那张纸:“我有个东西……你帮我参一参。”

“什么东……”屈凤开始还有些认真的样子,过来打眼一看,“噗”地笑开了,谢一鹭怕外头听见,忙抓着他要捂嘴,屈凤识趣地自己捂上,挑着戴白玉环的小指:“你不是说没相好的么?”

“不……不是相好!”谢一鹭急了,“就、就是个书友!”

“书友?”屈凤贴近了,那股浓郁的安息香又扑过来,“这种事你骗我……”他轻拍谢一鹭的胸口,“骗得过么!”

谢一鹭着急,说了实话:“我连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明天你就知道了,”屈凤别有一番意味地看着他,拿暧昧的眼神往那信上瞟,“这是约你见呢。”

谢一鹭脸蛋发红,有种怯怯的兴奋:“是吗,”他凑得极近,显得很急切,“怎么说的?”

屈凤含笑端详他那副憨态,指着“舍利子”三个字:“这是十,取‘舍’的谐音,”他把指头往后移,落到“霸陵桥”上,谢一鹭依着他的法子猜,“是……八?”

“对,十八,”屈凤说,“十八日,就是明天。”

谢一鹭捏信的手汗湿了:“那……‘误佳期’呢?‘五’在这儿当什么讲?”

“这一列是时辰,子丑寅卯,第五是辰时,”屈凤往下读,“‘消梨花’是‘小’,‘落梅风’是‘老’,小老……”他稍一思忖,“小老泉,在城西柳满坡南三里半。”

谢一鹭绽出笑容,是那种特别明亮的笑,屈凤看见了,不想让他去:“这……是妓女常用的隐语。”

谢一鹭的脸明显僵了一下,扯动嘴角:“有空闲和我传书的,想必也是不大如意。”

“这么漂亮的字,”屈凤实话实说,“不会是一般姑娘。”

下了衙,谢一鹭回家,路上拐去夫子庙,小摊上已经有卖风筝的了,对面秦淮河上一片红烛灯火,丝竹管弦和男女的嬉戏声不绝于耳,谢一鹭站在岸这边,河上越是喧嚣,他越觉得寂寞,一个人踢着石子,沿着河堤往安静处走。

河两边的人家在生火做饭,偶尔有几个出来捣衣的婆婆,油盐气、烟火气、孩童断续而响亮的话语,都让他戚戚然想家,磨坊胡同东起第二户,他的娘子,他小时候爬惯了的老槐树,都在那儿,而明天,他却要去见一个妓女,在离家千里之外的南京。

正漫无目的地走,迎头过来一个人,身材高大,他定睛一看,当即停住——玉色琐幅曵撒,佩着刀,是亦失哈。

亦失哈是阮钿的人。谢一鹭退后一步,甚至想到了跑,“这两天别出门了”,屈凤是这么说的,难道就是这个时候、在这种地方?

谢一鹭知道自己没有胜算,但还是摆开架势,他是想一搏的,亦失哈却擦过他,往前头去了,错身时,谢一鹭清楚听见他说:“回家,即刻!”

回家?谢一鹭猛然转身:“你为什么……”

亦失哈停都不停:“为你那天扯下来给阿彩包头的裙布。”

话音没落,巷子里就冲出来一个人,那么突兀那么悚然,亦失哈和谢一鹭都吓了一跳,没等他们反应,那人横跑过石板路,“噗通”一声跳进了河里。

是个浑身光裸的女人,披散着头发,不是阮钿派来的杀手,而是谁家被骗失了身的小姑娘,这种事,秦淮河边太多了。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亦失哈已经跳下水,河水哗哗地往东去,正是春天里的小涨水,那女孩要死要活地挣扎,带着他往下沉。

谢一鹭在岸上干着急,河里亦失哈朝他喊:“让你走,你聋吗!”

谢一鹭一跺脚,顺着民房跑过去,在一幢三层小楼的墙边找到一架长竹梯,他抱回来两手抓着甩进水里。那女人是想死的,没命地撕扯,亦失哈只能单手往这边划,划近了把女人先搭到梯上,自己推着她往岸边游。

谢一鹭把女人拽上岸,身上脸上被她溅湿了,正要去拉亦失哈,身后上来两个裹着缠头的小子,看了看女人,又看了看谢一鹭,从后腰里拔出柴刀。

是妓院的打手。谢一鹭狼狈地往后退,退到岸边无处可退了,背后“哗啦”一响,那两个家伙看见出水的亦失哈,扭头跑了。

女人蜷着身体在地上哭,谢一鹭不敢动她,亦失哈对她的悲恸似乎无动于衷,松了松膀子开始脱衣服。谢一鹭愣愣看着,看他露出精壮的、布满了各样伤疤的上身,两下就把曵撒拧干,披到女人身上。

可能是埋怨或者不甘吧,那女人抓住他的胳膊,狠狠咬了下去,咬得那样紧,连谢一鹭都替他吃痛,亦失哈倒不手软,“啪”地扇了她一个大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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