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长安,寒气还未散尽,北方长驱而来的风撕扯着晚开的桃花,落的一地绯红。才俊、闺秀往往会在树下停一会儿,低声耳鬓厮磨,却也似书画中描绘的那般美好。

这桃树本在寺院内,却将大半延伸出墙,将桃花瓣撒在西市的某一条街道上,任行人来来回回的踩踏。

回鹘人、吐蕃人、鲜卑人混杂在汉人中间,来回不绝。街边的小摊或是摆着西域的器皿,或是摆着新下的桑葚,或是摆着新猎的毛皮。吆喝声一响,白白的蒸汽便从店铺里冒出来,为春色增添一丝滋润。

街对面的旅馆门口拴着几匹骏马,昂昂的嘶叫音便顺着二楼客房开着的窗户灌进去钻进谭泽露的耳朵里。

谭泽露倚在窗台上,丝毫不受马鸣声打扰,坚定的望着蒸汽一阵阵的店铺,细细思量那些被他封藏六年的往事。

长安城对于他来说,熟悉又生疏。那桃花树下他站过,顽皮的他用脚将一颗颗桃花踩进湿润的土里;那冒蒸汽的小店他进去过,卤煮的猪肉咕嘟咕嘟,香气直往他的鼻子里钻,口水跟着从嘴里溢出来。

西市的店铺还是那些,卖的货物也没变,香的还是那么香,臭的还是那么臭。可是往来的人却变了,之前的那些熟悉面孔都不见了,毕竟,他离开长安,已经六年了,再归来,已是十五年华。

六年前,他被两个虎面的军士捆扎并蒙上眼睛,塞进一辆马车,沿着官道向东奔驰,等到蒙眼布第一次被揭开,已经到了并州,蒙眼布第二次被揭开,便到了东都洛阳,蒙眼布第三次被揭开,他到了目的地——淮南。

六年时间,他忘记了长安的话音,忘记了长安的华贵,忘记了长安西市卤猪肉的味道,却不敢忘记埋藏在心中的仇恨。

在淮南,他被寄养在一个富商家里。他叫了那个富商六年的“阿郎(对男主人的尊称)”,一句阿翁(对父亲的尊称)都没有唤出来;富商也不逼迫,好吃好喝的供给,还要敬他一声“小郎(尊称别人年轻的儿子)”,甚至还物色了当地另外一家富户的闺女(对未婚女子的称呼,出自唐朝卢纶的《七夕》:祥光若可求,闺女夜登楼)嫁娶,谭泽露推辞了。

他不敢鲜衣怒马,不敢年少纨绔,温柔乡最是磨英雄志。他不想被妻儿牵绊,他想要回到长安!讨一个天地公道!

六年前,阿翁被乱刀砍死,娘娘(对母亲的尊称,出自《敦煌变文集.大目乾连冥间救母变文》:“儿与娘娘今日别,定知相见在何年。”)被绞杀,府邸被焚毁,家财被散尽。

这一幕幕的情景萦绕在谭泽露的心头,怒火积攒了六年,谭泽露觉得时机成熟了,就辞别阿郎踏上了去长安的路。

阿郎没有挽留,而是备好车马银钱,从院内将他送到院外,临上马车,嘱咐他一句:“小郎,若是不行,便回来”

谭泽露点头:“若是行,也回来”

一转身,谭泽露涕泗横流;阿郎等谭泽露的马车走远了,亦涕泗横流,无儿无女的他,当真是将谭泽露当了男儿子(儿子在古代指的是儿子或者女儿,为了加以区别,便成男儿子,女儿子,详情见《汉书·高帝纪上》)。

“呵!”,谭泽露摇摇头,抬手将脸颊上的热泪擦掉。

从日中到日落,从明亮到鲜红再到黑暗与昏黄交错。高台之上,市尉间隔准确的敲击钲(一种古乐器,形似钟而狭长,有长柄用来抓握,敲击时口朝上),西市的小摊就开始收了,店铺掌灯于门下,关了店门。

“该走了”,谭泽露嘟囔一声,转身出了房门,下到街道,趁着还未宵禁向长安城西北的辅兴坊走去。

这六年,他足不出户,终日埋在书、信堆里,只为重回长安。他花费六年时间制作了一个庞大的计划,一个精密无懈的计划,现在,他将要实行这个计划的第一步。

五天前,也就是会昌元年四月初九,昭义节度使(大致在今天的山西与河北的南部)刘从谏奏表皇帝,以泽、潞二州经受蝗灾为理由,要求朝廷发军饷五十万贯、军粮三十万石赈灾,言语间尽显威胁与不臣之言。

关中虽然去年丰收,但是所得帑藏已经分往朔方(大致在今天的甘肃一带)、剑南西川(大致在今天的四川西部)等地急用,库藏颗粒不剩,何来如此数量的钱粮?

当朝宰相,门下省侍郎李德裕以刘从谏出言不逊为理由,希望新帝以效仿宪宗发鄜坊、凤翔、宣武等地的士兵前往威训。

但新帝却以帑藏不足以维持大动兵戈为理由,驳回了李德裕的上表。

没想到,当天晚上新帝便任命左神策军将军魏向征为宣威将军,负责押护粮饷往潞州,执新帝宝带为凭证沿途开道,率领一千神策军,押送白银一万两,铜钱十万贯,粮食十万石前往潞州。

今日申时,长安街道了泽州刺史文越发来的五百里(并非距离,指紧急程度)加急奏表,魏向征率领的押送部队在泽州南之临河县被伏击,银钱尽数被劫走,宝带不知所踪,粮食被部烧毁,将军魏向征以下军士五千余人部战死。

新帝震怒,责令文越限期查明贼人的下落,追缴银钱,并安抚昭义节度使刘从谏,令东都留守、昌王李嵯发帑藏微薄的兴洛仓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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