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时常在家陪伴施迦。反倒是纪迩天天准点下班,也不出门约会聚餐,每日回家跟施迦一起晚饭。

经过先前的教训,施迦决定不与纪迩多话,她忙着跟视频网站学习中文,每天安排自己练字,总觉一天需要四十八小时才勉强够用。她在餐桌练字,纪迩在一旁喝茶看书或是处理邮件,她不主动跟纪迩说话,纪迩也不主动。

处理邮件时,纪迩嘴里偶尔会蹦出几句骂人的话,句句狠辣。说也奇怪,施迦不会觉得她在边上骂人难听或是吵闹,反而有种莫名的安心。听不懂的时候,会问纪迩作何解释。纪迩仿佛转了性子,不拿乔作势,问什么答什么,也不多说闲话故意撩拨她。她们之间好似有了一种天然的不说闲话的默契。

按理说施迦该感到放心甚至称心,可是纪迩不再吐露更多有关她妈的事、她外婆的事、她爸的事、甚至她自己的事又有违她的初衷。

有时她也犯疑,打量纪迩片刻即收回目光,她时时有种感觉,小姑娘比她想象的更为狡猾,稍有不慎就有自我暴露的危险。有些事尚未确定,施迦不想那么快暴露给纪迩。哪怕纪迩专注的样子和她妈极为相像。

施迦在观察纪迩的同时,纪迩也在观察她。

在她看来,施迦应该是个简单普通的人。

作息规律,学习认真甚至刻苦;生活简朴,除了家里供应的那些,很少有额外要求,吃穿用度十分朴素。

用焦阿姨的话来说,十分省心。

她身上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安静,一个人时静寂无声,走路轻巧到像是脚底板装了肉垫,纪迩觉得她连呼吸声都比平常人要轻。

有天晚上,纪迩从楼上下来,客厅只开了一盏阅读灯,施迦盘膝坐在地上,两目紧闭,若非灯光照在她的身上,纪迩几乎以为客厅里有人。施迦好像有一种特质,能将自己的存在感降低和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变色龙通过改变肤色与环境相融,而她仿佛天生就有这样的本事。

不过施迦也有交际。住到这里不过一周,施迦已交到了一群朋友,其中包括一个步履蹒跚只会说上海话的退休老太和一大群流浪狗。

退休老太每天上午拖着满满一拖车狗粮去小区旁边的废弃用地喂狗,那片空地原本是园林公司,后来变成小区临时停车场,不知是否因为病毒的缘故,废弃了一段时间,里面便聚集了一大波流浪狗。

老太喂狗不算,特意找人给流浪狗搭了避雨的棚子,有时还拿皮管子接水给狗来个淋浴。

每天指定时间,一条黄狗在外面放哨,见到老太叫一声当是通报,里面的狗也叫,像是应和,像是欢呼,之后一群狗上蹿下跳迎接老太,围绕在老太身边,冲她猛摇尾巴,有几条狗还会趴在老太身上。

夜深人静时,纪迩经常能听到猫叫狗跳,有一次狗叫声远远近近,长短不一,她戏称流浪狗在谈判抢地盘,谈不拢就打群架,施迦笑了出来。

施迦不知道纪迩像调查客户那样,偷摸变装跟踪她发现了她的一点小乐趣,纪迩也没想让她知道。

在尼泊尔,流浪狗满街走,当地人很习惯拿些东西喂养它们,流浪狗习以为常。这里的流浪狗没那么好命,毒狗的、偷狗的、打狗的随处可见,以至于流浪狗各个警惕,一开始不容施迦靠近,哪怕她拿着火腿肠一样对她狂吠。后来施迦跟着退休老太去过几次,流浪狗才放下戒心渐渐接纳她,让她享受和老太一样被一群狗欢呼迎接的待遇。

这种时候,施迦会笑,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像是迸发出异样欢悦的光彩,老太也笑。

喂过狗之后,与退休老太道别,有时施迦会买一根最便宜的冷饮坐在小区的长椅上吃。

她吃得很慢很慢,有时享受,有时怀念,有时又有些伤感。

那一刻直觉告诉纪迩,施迦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一个三十二岁的成年人,从喜马拉雅山的那一头跑到海拔低于海平面的上海,又能简单到哪里去呢。

纪迩还发现施迦看她的眼神不对劲,有时会出神,好像试图在她身上找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纪迩问向宜民:“我长得像你还是我妈,你的朋友总说我像你,我怎么一点不觉得。”

向宜民说:“你像你妈。你啊,活脱脱跟你妈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我怎么觉得自己没她长得好看。”

“这事怪我,让你妈的基因打了折扣。”

纪迩又问他:“看到我的时候,有时你会想到谁?”

向宜民叹气,“你妈,远远,我从没有一刻忘记过你妈。”

向宜民发自肺腑,纪迩却不甚在意。

她说:“是,你没忘记我妈,那也不耽误你找新女朋友。还是专心点,一次一个,别一边惦记旧的,一边找新的了。”

等问过外婆和连兴山,拿着纪思敏的照片和自己几番对比,终于在一个宁静的下午,施迦坐在楼下吃冷饮,纪迩买了根相同的冷饮,坐到她边上滋遛滋遛舔。

“诶,你认识我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