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巧合,我生命的秋天也随之降临。一开始,我食欲大减,一连几天不知道饿,啥东西也不想吃,看见带油星儿的食物就恶心。又没过几天,病情发展更严重,常常间歇性呕吐,这段时间持续并不长,大概没超过一周,便形成经常性呕吐。

那天中午,我下地拿一本新稿纸时,一弯腰吐出了第一口鲜血。

我说过,人们都是嘴硬的家伙,只因为没有死到临头。当我看到手纸上鲜淋淋血迹,脑袋立刻一阵晕眩,身子向前一倾,差点就要摔倒,多亏高粱红及时赶到,一把抱住我。

她说:“多悬!下地要做啥?”

我说:“我想取本稿纸。”

她说:“你不知道累啊,该歇就歇一歇。”

我说:“天不助我,我哪还有时间歇息呀!”

话间,我趁她不注意把团在一起的血纸扔进纸篓。

……

马蹄声碎,

喇叭声咽。

就在这天晚上,大学毕业、找着试用单位的清明回来了。她很高兴,靠近我身边,满脸笑意,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一直看着我,那股兴奋劲别提了,好像我的大病痊愈一般。

我问:“咋这么高兴?又有啥好事?”

她说:“那还用说,当然是好事连连喽!”

我说:“是不是哪个出版社打算印我的书?”

清明摇摇头,回眸一笑,随手摘下肩上的小包包,刺啦一声打开包,从里面掏出二、三个小本本,走到高粱红面前,非常得意地冲她晃了晃:“老妈猜猜看,这是什么?”

高粱红说:“有啥好猜的,你的毕业证呗。”

清明晃晃脑袋:“一点没劲!你猜的根本不对。”

又转过头问我:“老爸也别闲着,你也猜一猜看。”

说着,她把几个小本本往我眼前一晃,动作里不乏有一点撒娇。

我突然想起她走时跟我说过的话,便说:“不会是那个意外惊喜吧?”

她立刻笑了:“老爸不亏会写书,那脑子就是聪明,让你老人家给猜对了。”

然而我却笑不起来,心中充满了惶惑和不安。尽管我是一个行将入木的死人,但毕竟有那么一口气能喘,离领最后一个证——“骨灰存放证”还差几天。所以,一时间我也闹不明白清明葫芦里卖的是啥药?难道这几个朔料皮小本本就是她送给我的意外“惊喜”?

不过我很快就知道了一切,因为未等我想完呢,她就把小本本置在我眼前,虽然我的身子骨已经垮掉,但那双眼睛是雪亮的,我看得清清楚楚,一本写着“社会保险登记证”,一本写着“城镇职工医疗保险证”,一个个闪亮的黄色烫金大字,显得非常清晰刺眼。

顷刻,我陷入了悲哀的谷底,低声道:“不用晃了,老爸已经看见了。”

高粱红也看明白了,吼的一句:“那得补交十多万块!你从哪儿弄来的钱?!”

只是清明接下来的回话,我一句也没有听清楚。对于我这个做父亲的人来说,高粱红那抽冷子一嗓子,就好像在明媚阳光之下、万里晴空之上突然响起的一声炸雷,震得我双耳鸣鸣大叫,脑瓜子里一阵嗡嗡乱响,一瞬间我啥都不知道了,只记得一头栽倒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