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相的人是通司,也就是人们现在常说的翻译。我们那时就把这种能把一种语言变成另一种语言的人叫做通司。父亲把我抱在怀中,黄特派员坐在中间,我母亲坐在另外一边。这就是我们麦其土司历史上的第一张照片。现在想来,照相术进到我们的地方可真是时候,好像是专门要为我们的末日留下清晰的画图。而在当时我们却都把这一切看成是家族将比以前更加兴旺的开端。当时,我的父亲和母亲都是那样生气勃勃,可照片却把我们弄得那么呆板,好像命定了是些将很快消失的人物。你看吧,照片上的父亲一副不死不活的样子。殊不知,当时,他正野心勃勃,准备对冒犯了我们的邻居,猛然一下,打出一记重拳呢。而在一定程度上,他是那种意到拳到的人物。

几天之后,我的兄长押着新购的军火到了。

官寨旁边那块一趟马跑不到头的地,就整天黄尘滚滚,成了我们家的练兵场。黄特派员带来的那排正规军充任严厉的教官。只要他们中谁声嘶力竭一声号令,我们的人们就在地里喊着口号踏着僵直的步子,排成方阵向前进发。当然,他们还没有明确的目标,只是高呼着口号,一路踢起滚滚的黄尘,走到大地的尽头又大叫着一路尘土飞扬地走了回来。这和我们理解的战前训练是完不一样的。

父亲想问问黄特派员这是什么意思,这样子练兵是否真能帮助他打败汪波土司。黄特派员不等父亲开口就说:“祝贺你,麦其土司,你已经成为所有土司中真正拥有一支现代军队的人了。你将是不可战胜的。”

父亲觉得这话有点不可理喻,就问母亲:“以前,你见到过这样子训练军队吗?”

母亲说:“我还没有看见过用别的方式能训练好一支军队。”黄特派员哈哈一笑。父亲只好接受了这种说法。谁叫我们对一个叛逃的头人都束手无策呢。好一段时间,土司搬来的救兵都不教我们的人放枪。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他们还是在那里喊声震天地走路。谁都不懂学习打仗怎么要先学习齐步走路,把空气渐渐湿润的三月弄得尘土飞扬。我的异母哥哥也肩着一支空枪,满脸汗水和尘土走在队伍中间。终于,连他也忍不住了,跑来问父亲:“该给我们子弹了吧?”

父亲去问黄特派员。于是,他们每人有了三发子弹。发了子弹,还是不叫射击。只是在跑步之外加上了刺杀。过了几天,哥哥又去问父亲。父亲就对黄特派员说,播种季节马上就要到了,那个寨子在汪波土司手下。

黄特派员却说:“不着急的。”

麦其土司知道自己请来了不好打发的神仙。一旦有了不好的预感,立即请来喇嘛打卦。结果是说失去的寨子能夺回来,或许多得一两个寨子也说不定,只是要付出代价。

问是不是要死人,说不是。

是不是要花银子,说不是。

问到底是什么,说看不清楚。

家里的喇嘛不行,立即差人去请庙里的活佛。结果卦象也是一样的。活佛说他看见了火焰一样的花。至于这花预示着什么样的代价,就不得而知了。

麦其土司吩咐给黄特派员换了两个姑娘,并抬去一箱银元。事情是叫我母亲出面办的。土司对太太说:“还是你去,我是弄不懂汉人的心思的,还是你去办这件事情吧。”母亲喜欢土司有这种感觉,从此,她就有了作为土司太太和人周旋的权力了。没有成为土司太太之前,她想都不敢想有朝一日可以和特派员这样有身份的人平起平坐。到了第二天,特派员说:“姑娘很不错,银元你就收回去吧。我们政府来帮助你们夷人可不是为了银子,而是为了五族共和,为了中华民国的国家秩序来的。两个姑娘嘛,也是考虑到这化外之地这种事情无关风化才不驳你们面子的。”特派员还问:“太太,听说你是汉人啊?以后我们好多事情就要依仗你了。说不定哪一天,这里就不是夷人的地盘,而是你的封地了。”

“不要说封地,要是你们军队不抢光我父亲的铺子,我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黄特派员说:“那好办,我们可以补偿。”

“人命也可以补偿吗?我的父母,两条人命啊。”

黄特派员想不到寻找同谋者的企图失败了,就说:“太太真是女中大丈夫,佩服佩服。”

母亲在这件事情上确实做得光明磊落。她只告诉父亲特派员退还了银子。父亲在这件事情上也感到无所适从,只能咬着牙齿说:“有一天我会杀了这家伙的。”

黄特派员来了,说:“我看我还是叫汪波土司来,我们一起开个会吧。”

父亲看看黄特派员,那张黄脸这时是一副很认真的神情。便吩咐管家:“派出信使吧。”

信使很快回来了。殊不知,这时是上天正要使好运气落到麦其土司身上。汪波土司给“狗娘养的汉官”送来的不是回信,而是一双漂亮的靴子,明明白白是叫他滚蛋的意思。特派员不懂得这是什么意思,母亲则把这意思做了淋漓尽致的解释。

我们尊贵的客人给激怒了。

练兵场上的枪声一阵紧过一阵。这下,人人都知道我们要打仗了。

三天后,副武装的那一排政府军士兵和我们的几百士兵到达了边境。刚一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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