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那天,君省瑜去给父母扫墓。

君垚梅望的墓近几年翻修过,石料都选了最好的,定期有人整修。君省瑜到的时候,墓碑前摆满了许多鲜花。

两位老人去世之后,还是有许多人记得他们。可即使声誉日隆,这毕竟已经是身后之事了。他们渐渐只是成为了书本里的一段文字,一个符号,一个模糊的,需要敬仰的概念。

再没有人知道,或愿意去了解他们究竟是严厉还是可亲,又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梅望在建国初的舞台上唱歌的模样,1965年在院子里托着头发弯腰的姿态,或是君垚坐在书桌前翻看字典,晚年养鸟的那些画面,都已经在岁月里变得渐渐淡漠。

斯人已逝,生者只顾奋力向前。

君省瑜独自站了会,转过身,在柏树丛间绕了几个弯,来到一处墓前。

君省知许芝林夫妇的墓和两位老人离得远,平凡老旧,被旁边的柏树枝环在一圈阴影里。

墓碑上的年轻人看上去二十多岁,脸庞有些凌厉,已经有深邃的模样,但笑得很腼腆。他旁边的女子面容温婉,眼睛里显现出坚强的气质。

近三十年过去,相片都要看不清了。

君省瑜显然比这个英年早逝的弟弟要来的有名。世人只记得君垚的女儿承其衣钵,学问精深,而那个在动荡年代独自度过少年岁月的幼子,已经淹没在1983年,春天的风中。

二十多年来,她一次也没带君翰如来过这块墓碑前。

她只远远地指过一次,告诉君翰如,你的父母在那里。那孩子沿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说知道了。

雨很小,但水雾却很重。君省瑜走了这些路,老花眼镜上已经朦朦胧胧一片,她拿手帕擦干净镜片后,忽然发现墓上似乎有东西。

原来碑前放了束花。

纯白的菊花,是名贵品种,用黑纸包扎着。花瓣被雨水浸润,冷冷淡淡的。

君省瑜忽得心口一窒。

这花是谁放的,并不难猜。

那次争吵之后,君翰如没有再上门拜访过,但会定期托秋姨问好。姑侄之间的唯一联系,就只是靠秋姨代为传达的几句话而已。

君省瑜已经老了。老年人似乎注定将变得软弱无力。因此她即使愤怒,也没有任何用。

日子久了,她的悲哀逐渐漫过那层愤怒。

怀着这份悲哀,她把更多的时间花在研究所的参天绿荫的窗口下,翻着那些永远也翻不完的古书。

偶尔抬起头,能看见曲辛歌手里拿着把吃食在喂鸟。

这样有闲情逸致。

仲春时节,N大的一个老教授邀请她来给研究生做个训诂的讲座,顺便看一下文学院新址。

文学院背后是一条林荫道,再往前就是操场。N大的操场是低陷下去的,顺着地势,比教学楼路面要低四五米,所以声音隔得远,并不吵闹。

君省瑜就是在那里看到了君翰如。

路对面,他和身边一个男人在往前走,男人跟不上他,君翰如就走得很慢。走到操场的正上方时,他们停了下来,这时候君省瑜才发现那个男人一直在说着什么。

然后他伸手去攥住了君翰如的衣袖。

那绝不是会在两个关系正常的男人之间出现的动作。

君省瑜停住了脚步。

围在她身边的教授和学生也跟着停了下来,纷纷问道:

“君老师怎么了?”

“您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听到声音,君翰如和那个男人转过了身。

君省瑜慢慢颔首,把两个人都看了一圈。

那个男子太平庸。

个子不高,丢到人堆里就认不出来。看起来也并不具备什么可贵的品质。

这样两个人站在一起,实在是很可笑的。

她突然觉得心里的愤怒又超过了悲哀。

这些动作其实都发生很短的时间里,她看见了君翰如,后者也看见了她。但君省瑜已经收回了视线。

她很慢,很慢地怕了拍衣服,抖落掉上面的灰尘。

“好。”她也很慢,很慢地自言自语。“很好。”

然后带着众人,又匆匆往前走去了。

时间是很奇怪的东西,三月,是草长莺飞日子。可仅仅一月以后,却要人人断魂。

做知青的那十年,已经从君省瑜的记忆里完剔除出去。她对那十年的印象,只是由踏上去往苏州的火车,和归途的火车两段记忆拼合而成的。

君省瑜对极小时候的家还有些印象。

江南望族,万贯家产。庭院深深的大宅子。

站在宅子的里面,去望那些外面挑着扁担奔忙的长工,他们中间隔了一道高高的门槛。

门槛把宅子里的人托到了天上,云端。

后来他们跌下来,都成了泥。

她的心究竟从何时开始死灭的?或许那也是个草长莺飞的春天,阳光极好,在火焰之中,她的母亲被揪住脖子剪去长发。

君省瑜看着落在灰烬里的断发,心想,原来这就是泥啊。

这就是泥。

从那时起,她便背叛了她的弟弟。

又或许,是背叛了原来的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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