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声停止的时候,座椅上的女子微笑着鼓起掌来。

君翰如合上琴盖,起身回到餐桌旁落座:“家祖母曾教过一些,献丑了。”

女子笑容不变,看着他走过来:

“我很喜欢。”

这是一间私密性良好的餐厅包厢,从地板到陈设都采用了黑沉的木质,唯一偏西式的便是靠窗的那架钢琴。落地窗外是一潭小的池水,隐约可望见对面日式庭院中的白砂与青石。

暮色渐浓,窗边的纸灯笼照得池水要烧起来一般。屋外四下寂静,并无人声。

而屋内,女子似乎心情颇为愉快,还在笑着说下去:

“有人说艺术家须具备头脑,能力,和心肠,又说德彪西只是形相的。我觉得这不对。”

“我倒觉得他不是形相,倒是灵智的。”

她的眼睛里星星点点,有些烂漫的情调。

说着说着,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从回忆里剥离出些自觉有趣的东西,分享出来:

“我很仰慕梅望老师,家母一直保留着当年她钢琴曲的唱片。”

“小时候他们还舍得放给我听,单是听听,我就能感受到她是个温柔的人,她有热情,但也不失……”

君翰如耐心很好,偶尔抿一口酒,静静听她说,不置可否。

曲小姐芳名辛歌,今年三十一,从记事起就谨遵父亲的教导,一心埋在书本堆里。她去年刚刚取得博士学位,从北京调回N市的文学所工作,还没来得及找房子,暂时和父母同住。

如果不出差池,君省瑜原本替她外甥规划的人生路线就应该是这样的,不偏不倚,中规中矩。也难怪她对曲小姐青眼相看。

君翰如未做成的,那便由他的妻子来替他完成,助他纠正。

曲辛歌留着直长发,戴着一副细金丝边眼镜,坐在对面微笑,笑得娴静又温柔,大方又得体。

一望便知,她是个听父母话的好孩子。她的人生也是永远与“正确”紧密束缚在一起的。

可是君省瑜却没有发现,曲辛歌身上有着与年龄不符的絮语与憧憬,以及她所最为厌恶的“浪漫主义情调”。

君省瑜说曲家千金喜欢古典音乐,要君翰如去拾起那些早已随着祖母逝去而埋葬的钢琴技艺,他便照做了。

要他来到这里,吃一顿饭,与之交际,并发展关系,他也照做了。

君翰如的人生像是一脚一脚踏进长辈与自己筹划好的路上,没有任何偏差。

读书的时候,觉得做的好些是必要的,于是成绩便一直名列前茅;后来读大学,出于利益考量,就选了建筑系;毕业后,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一名高级工程师。

而现在,算算年龄,他觉得该结婚了。

没有喜不喜欢,开不开心,只有应不应该。

这个应该,也不是因为竞争,虚荣,只是因为应该而已,纯粹的应该。

君翰如可能是把情感落在了母胎里。

他成长成了一架机器。

没有预先的指令,也没有外在的逼迫,只是自顾自地精确运行着,从不生锈,永远崭新。

饭吃到近一半的时候,窗外下了些雨,但很快止住。他与曲辛歌交换了彼此的礼物。

君翰如送去的是白玉镂雕山水香薰,放在长方形的檀木盒子里。曲辛歌递来的是一个方形的黑色皮质盒子,包装得十分细致。

他们聊起了未来几日的天气,说是雨季将至。

一顿晚饭,吃了不短时间。饭后他送曲小姐回家,又被曲教授夫妇请进去聊了会——无非是些生疏的客套。

这样下来,等君翰如停好车上楼时,已经将近十一点了。

成年人的生活一旦与夜纠缠起来,似乎总是早不了,那作息的天平两端,只有晚与更晚之分别。深夜的楼道间很安静,灯光是惨白的,偶有几声从住户门缝里渗出的犬吠。

今天恰好是星期日。是他和温随以往约定的日子。

君翰如原本已经提前一天打电话,准备通知温随,让他今天不必再来。只是没有打通。

他等电话自动挂断,平静地又拨了一遍,依旧是一片忙音。于是就放下了手机,低头继续处理工作事务。

打开门的时候,他果然看见客厅的落地灯开着,散发出淡黄的光晕,微微照亮那个坐在沙发上的男人。

看见门口的声响,男人忙不迭站了起来,匆匆走到玄关处,走到他跟前,小心翼翼地望着他:“君先生……”

君先生,你回来了。

人是有社会属性的,这似乎谁都无法避免。两个陌生人,磨合一年,彼此间的关系总归会或多或少地产生改变。

正如温随和君翰如之间,那最初的尾随,酒店的房间,君翰如的房子,以及最后,温随能够拥有这所房子的钥匙。

记得当初致使君翰如未曾报警的原因,是温随身上平庸而无能的气质,那么如今能使他将钥匙交递给温随的理由,恐怕也是出于如此。

君翰如看了他一眼,没有作声。关上门后,照例走进厨房喝了一杯冰水。

他不知道温随等了多久。但对于温随来说,即便再久,似乎也能一直坚持等下去。温随恪守着君翰如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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