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拍拍丫鬟筱小的脸,“一会,白大哥一定会重重酬谢你一番。”

“和她说什么废话,”凝霜厌恶地瞥了筱小一眼,就转向了书生,却下意识地避过了他残废耷拉着的右手,“时辰不早了,赶紧把他带去祭台吧。”

家丁们立刻很有眼色地抬起了轻轻喘息着忍疼的书生,往后山建好的灵堂行去。

筱小抽泣着想要跟上,却被凝霜一脚踹倒在地上,宛如对待待宰的牲畜,“你跟上去干嘛,滚回柴房面壁思过!什么时候想明白自己错在哪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说完,便跟着神色越发乖张的穆白,去往了即将举行祭祀的穆家后山。

重重山影交叠出鬼魅的阴霾,阴沉沉的夜色散在每一个禾木镇镇民的人脸上,配上久经瘟疫折磨的枯瘦面容,和手提的红灯笼冒出的红光,比恶鬼还狰狞可怖。

而中央一条墨绿色的长河,横贯整座后山,沿岸两边开满猩红色的彼岸花,像是满天的血色映入眼帘。

书生困在只能容纳一人的铁笼里,掉在风水河上空,摇摇欲坠的伶仃凄弱。

往日占尽月光的长衫,沾了尘埃与血污,破败地不成样子,低垂着的衣袖里是残废的右手,和伤痕累累的左手,只从如墨的长发里,透出一双星辰凝成的眸光,又碎又清。

以穆老夫人和穆老爷为主,他们尊容妥帖又富贵,皱纹横生的老脸上满是阴谋快要得逞的欢愉,身后站着一排排面无表情,宛如行尸走肉的穆家下人们。

当夜空里最后一点星光也黯淡下去,穆老夫人高抬干瘪的双手,冲铁笼里的书生,拱了拱手,“穆公子,为了禾木镇上上下下几百条人命,您自残吧。”

“为了你们?”书生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却无端让人从心底为他哀痛,“那谁能为为我呢?”

“今天你是不做也得做!”穆老爷胡子一翘,往日的慈祥可亲化为凶色毕露,“凝霜大婚之日,被你污了贞洁,要不是看你的血尚有用处,早就把你浸猪笼了,还轮得着你挑三拣四!”

“血?”书生的视线一一扫过风水河两岸,一排排面目阴郁的禾木镇镇民,像是恍然大悟,“原来是为了这个。”

“是为了你,我们才得了瘟疫,你就是个灾星,这祸是你引来的,自然由你解决,别说是放尽你的血了,我恨不得你永世不得超生,才能抚慰我得瘟疫死去的妻儿啊!”工匠打扮的男人,骨瘦如柴,悲怨像是长在了他的脊背,泣不成声地怒吼。

书生怔了怔,有些眼熟,“你是?”

男人提起背上背着的两双棉鞋就狠狠扔向了铁笼,狭裹的力气竟砸地铁笼摇摇晃晃,“我是替你修葺书院的工匠,穿上你给的碎银买的棉鞋,才一天,我的妻儿就死于瘟疫,明明那样健朗的人,一夜之间就凉透成冰了啊!”

兴许是过于激动的心情,影响了他的病情,说着,他就受不住地摔倒在地上,引起人群一片惊呼,眼睁睁看着他口吐白沫,眼瞳深凸,气息一点点弱下去,胸膛里流淌的热血,彻底冰凉。

这是瘟疫常见的死状,禾木镇已经死了几十条这样的人命,轻薄地像是一朵朵花谢。

“呜呜……”

不知是谁先开始的,那悲恸的哭声渐渐绵延成一片,从一排排的人群里响起,像是一把钝刀割在书生的喉咙上,断不了脖子,却疼地死去活来。

“求求你了,穆公子,你行行好,救救我们吧,”那哭声夹杂着乞求,“只有你的血能救我们,否则我们都要死了啊……”

“怎么救?”眼看着镇民已经朝着自己的方向,跪成一片,书生万念俱灰,眼里的星光彻底黯淡,只是哑着声问。

“穆公子果然慈悲为怀,”穆白这样说着,却满脸嘲讽,“你引来的祸,自然由你解。却搞得像是你不惜牺牲自己,只为救下整个禾木镇一样。”

“穆白!”穆老夫人呵斥他一句,重新转向了书生,“穆公子要是真心想救,便自残于这风水河,血肉混进河流里,由镇民自行取来喝下,自然瘟疫痊愈,不会再有无辜生命死去了。”

说着,她转头,示意身后的穆凝霜过去,“把自残的剑递给他。”

书生无法理解为何非要他自行解剖,可他心如死灰,已经懒得多问,无非就是一死,至少能救下一镇的人,便是死也无憾了。

他接过削铁如泥的长剑,看着风水河两岸跪了一片的镇民,挺直的背宛如世间最纯粹的光,比剑上的寒光还要孤绝无畏。

书生举剑便将自己割得血肉模糊,血肉顺着铁笼间的缝隙落进河中,河水瞬间就红了,并开始疯狂地汹涌着咆哮,连带着两岸的彼岸花无风却簌簌地摇曳起来,如一场凌乱的祭奠。

引得镇民惊呼着一个个站起,后退,目睁欲裂地紧盯着在轰然一声巨响中破碎的铁笼。

铁笼消失,只见书生仍然凌空在河上空,只剩一副纯白如雪花的骨骼还立着,他又弃了剑,举左手拔下右手臂骨,又剔了肋骨,一根根,尽数弃于河中,最后终于站立不住,大笑一声,身形崩散,坠入风水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