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这数日以来,好似是改了性子。重新拾起了遗荒多年的武道不说,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把自己关进了书苑武阁。

侯府有间书苑,很少有人知道,大概绝大部分人都无法想象行伍出身,举止粗鄙一口一个“他娘的”的大柱国能有藏书的雅兴。

书苑在整个侯府里并不起眼,是在侯府的西北角处,门外种着一颗歪脖子老槐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枝丫,满庭院的落叶在地上叠了数丈之厚,许是从来都无人打扫过。

这里是侯府的禁地。

迄今为止,进过书苑的人伸手也能数的过来,除了陈家的大小侯爷,还有当年在战场上救了陈暮云一命的江湖散侠段青锋以及赐药令陈暮云喜得爱子的医仙秦岚,最近一次来的是刀阁传人谢问以守护陈平安八年为酬,换来了进入书苑五年的机会,出来时已是一身宗师气机。

书苑藏的不仅仅是书。

陈平安是有武功底子的,除了被天山派号称“剑痴”的陆怀松悉心教化了三个月之外,也有不少侯府里豢养的一些自恃修为不输那些宗门扛鼎的供奉们平日里逮到机会便要在陈平安面前施展一番看家绝技,什么缩骨功啊,一指禅啊比比皆是,若哄得小侯爷开心,随手便能赏个一盘白花花的银锭子,若能让小侯爷引起兴趣,习得个一两招,在侯府里便是泼天的功劳,这可要比在战场上冒着性命斩杀敌将讨来的军功来的容易。故而,以陈平安目前汇集的各路高手的武功路数,出了江湖想要称霸一方不太现实,但见势不妙拔腿跑路却没有半点问题。

晚秋微凉,风声渐淡。

陈暮云一手端着茶壶,站在阁楼一角悄悄张望着庭院里挥舞宽剑发出簌簌声响的陈平安,脸上神色喜忧参半。

他大概是太了解自己这个儿子。

在别人眼里,陈平安大概只是个游手好闲的登徒子,或者是个人傻钱多的败家子,但陈暮云知道,陈平安不傻,相反的,他的情智极高。之所以会让别人产生那样的错觉,是因为别人有的他都有,别人苦心谋诣,毕生追求的权利,金钱,在他看来不过是信手拈来,唾手可得的东西。

因为无求,故而无需殚精竭虑地去争。

可一旦他换了现在这个状态,那一定是有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陈平安身上穿着的,是从侯府武库里淘出来的大叶紫金云纹软甲,是被陈暮云覆灭的西陵旧国皇室的藏品,刀兵不伤,箭矢不破,质地柔软,颇为贴身。而他手中的宽刃剑,也是当年陈暮云亲率兵马踏平的云雨山庄庄主铁扬天的趁手兵器,剑名九雷,舞动时忽有彻天怒响,煌煌如雷,天机神兵榜排行第六十四。

这段日子,恐怕是侯府建成以来最为安静的日子,没了小侯爷平日里的嬉笑怒骂以及那荒诞不羁的少爷行径,整个侯府少了一半乐趣。

小侯爷在侯府里的口碑还是极好的,最多就是在长得水灵的丫鬟胸前蹭个两手豆腐,或者是让那些犯了错的杂役们冲着侯府门口学几声狗叫,最多再多喊两句我是狗之类的粗话,对于小侯爷的突然转性,下人们看不懂,也不敢问。

一时三刻过后,陈平安修习得有些累了,便随手把剑甩在了地上,倒在了下人早已备好的软塌上呼呼直喘,享受着如花似玉的美婢在身上揉,捏摧拿,眉宇微皱,似有心事。

忽而,三声钟声绵绵响起,回荡在侯府的每一个角落。

陈平安抬了抬手,身后的美婢自觉的退到一旁,陈平安扭头看了看异常静谧的侯府,心中诧异。

三声的钟响昭示已经到了晚餐的时候。按往常的场景,应该是各个奴仆端着大小碗碟穿梭在九曲回廊之间,整个侯府上下忙乱成群。

陈平安踱步来到餐堂跟前,推开门,只见陈暮云已经坐在了主位之上,身前的桌子上摆着一坛布满了蛛网泥,泞得泛白的酒坛,桌子上仅仅摆着三四道凉菜。

看这架势,许久未碰杯盏的陈暮云今天要和陈平安来个不醉不归。

陈平安满腹狐疑,斜眯着双眼,一脸警惕地看着陈暮云,呛声问道:“老头子今儿又是摆什么迷魂阵?是想把我灌醉了绑起来?还是给想给我喂点什么合欢散,再给我准备了几个大屁股娘们,好让我早点圆了你抱孙子的美梦……”

陈暮云则冲着陈平安淡淡的笑着,氛围里有种说不上来的诡异。

陈平安忽而定睛凝视,却是认出了到眼前这个看起来比自己年纪还大的酒坛子。

他瞳孔收紧,直直吸了一口凉气,整个心却好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的稀碎。

这坛酒名为龙涎,天下只此一坛。陈暮云珍藏了不知道多少年,大婚的时候没舍得喝,拜大大统领的时候想想还是算了,封侯的时候犹豫半天再忍忍吧,陈平安出生的时候,陈暮云愣是咽了半天口水也没舍得开,今天也不知道什么大日子,陈暮云能舍得如此血本。

陈平安当然心里清楚,陈暮云这是要为他践行。

在民间,但凡亲人远行,兄弟参军,家里不管有条件的没条件的,都会象征性的略备薄酒,以表留恋之心,也盼一路平安,早日归来。陈暮云历来推崇这样的风俗,每次出征之前总会在家里摆上一桌,与妻娘大饮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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