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ep;雎辞堂

&ep;&ep;孟金缨临窗而坐,脊骨端直,一笔一划认真抄书,脸色因两日未进食而略显苍白。夫子刚命她将《诗经》中《国风秦风终南》一篇抄写二十遍。《诗经》她早会,倒不知夫子为何要她抄写这个。

&ep;&ep;檀香书案后,刘僖姊犯着瞌睡栽头,手上一本书拿倒了也不自知,托着脑袋差一点儿便睡过去。旁边的青瓷鱼缸里,两条红鲤鱼来回游摆。这些时日它们在刘僖姊的精心照料下竟还活着,也是奇迹。

&ep;&ep;两柱香后,孟金缨抄完把笔放下,将身旁窗户打开,寒意扑来,竟夹带了雪花,冰冰凉凉,浸入骨髓。

&ep;&ep;姑胥竟是下雪了。

&ep;&ep;寒意下,刘僖姊也迷糊着揉了揉眼睛,呢喃一句下雪了,像是在幻觉中。

&ep;&ep;孟金缨斜倚在座上,小小身量被裹进雪白裘衣内,虽脸色略有苍白,但模样仍旧精致玲珑,惹人万分怜爱。她伸出葱郁手指,拈一瓣雪花,悄然融化,冰凉渗骨。旋扑珠帘过粉墙,轻于柳絮重于霜,只道漫天银雪色,疑是昨夜林花开。

&ep;&ep;“学生已经抄完了,还请夫子检查”

&ep;&ep;她递上罚抄的东西,刘僖姊却不检查,只盯着她淡淡开口:“可知错了?”

&ep;&ep;她垂头,低声回一句错了。这样子若让学堂那群同窗看见了,指不定怎么掉眼珠子呢。高傲不可一世的孟金缨,也会有这般乖巧可怜的时候。

&ep;&ep;“既是错了,可知错哪里了?”

&ep;&ep;“上不敬父母,下荒废学业。”

&ep;&ep;“没了?”

&ep;&ep;“没了。”

&ep;&ep;刘僖姊看着她,摇摇头,叹口气,心道这孩子忒老实,以后出去定要吃亏。当下便决定要好好教教她,也不枉这一声夫子。

&ep;&ep;“你是错了,但不是这些面子上的错处,而是错在未能一击即中。”

&ep;&ep;她抬头,迷惑着一双大眼睛,甚是不解。

&ep;&ep;“需知治人有其道,治世有其方。你以绝食相逼,做事之前可曾想过双亲是否会有所触动?”

&ep;&ep;“想过。阿爹一向严苛,阿娘不主事,不会触动。”

&ep;&ep;孟金缨话中失落,她知道这法子蠢笨,可也别无他法。她是孟家最小的孩子,谁肯听她。

&ep;&ep;刘僖姊一步一问,并不急着要她说些什么,循循善诱:“假设你阿爹当真被你触动,你所求之事就能有所转机?”

&ep;&ep;“不能,小叔的事情,家中只有太.祖父能定夺。”

&ep;&ep;孟金缨素来聪慧,约莫明白了些夫子的意思,但还是理解不透。到底年岁有限,虽比同龄人早慧,可终究不够深思。

&ep;&ep;刘僖姊瞧她这模样,继续道:“世人皆有功利之心,谁也不例外,你今日是有所求。既是有求,便要讲个求法。无用之法,徒惹事端,不如不用。看准利害,一击即中,置人于死地不留活路方可。”

&ep;&ep;她说话时神色忽而重,忽而轻,眼里的意味总归有些深邃。孟金缨瞧她这样子,连带这话都觉得惊世骇俗。

&ep;&ep;“学生不明白。父亲一向教导我要淡泊名利,克心克己。作为女子,更要恬淡为上,胜而不美。夫子说求利,岂不与父亲相违背?”

&ep;&ep;刘僖姊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需知人非圣贤,孰能无求?我教你求利,并非商人之‘利’字当头,而是让你追求本心。你想帮你小叔,便是本心使然。孟家家风好,但不该个个长出来都是一般无二的孟家人。你记住,你是孟金缨,旁人谁也不是。”

&ep;&ep;刘僖姊停顿,孟金缨呆呆愣住,眼睛愈加睁大,那一句‘你是孟金缨,旁人谁也不是’可谓重重在心上击打,久久盘桓在耳朵边无法消散,就好像与灵魂里的某种隐藏极深的牵绊迅速融合,似久旱逢甘霖。

&ep;&ep;许多年后,沧海桑田,物是人非,江山易姓,新朝伊始后第一位三元及第的状元,身披紫袍,金带十三銙,佩金鱼袋,以女子之身入主二省,意气风发。那时,她为民请命,昭昭明月之心,德德天地可鉴,受人敬重。然从未有一刻敢忘记,在那遥远记忆的小书阁内,曾有一人教会她追求本心。而那一句话,也被她一生铭记,直至身入黄土。

&ep;&ep;你是孟金缨,旁人谁也不是。

&ep;&ep;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ep;&ep;“需知求利讲法门,以求一击即中。”

&ep;&ep;刘僖姊话毕,口中干渴,润了口茶水。孟金缨陷入深思,许久后才抬头看她。

&ep;&ep;“夫子乃性情中人,亦是求利之人,所教所授令金缨受益匪浅。学生斗胆问一句,大靖开女子进士科,夫子可曾想过入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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