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ep;今夜无月,屋脊之上的鸱吻无法目视,只能隐约看到飞檐斗拱。殿内烛火已经熄了大半,从殿外看去,整座宫殿如同一座巨大的黑色怪物,静静地蹲在漆黑的夜里,等着面前之人主动入口。

&ep;&ep;裴莞在阶下停住脚步,掀开斗篷回头看向身后之人:“你若现在怯步,我也不会耻笑你。入了此门之后,你的荣辱祸福便再不会握于你手。”

&ep;&ep;徐行俨静静看着面前的庞大建筑,淡淡道:“多谢舍人好意,但我意已决。”

&ep;&ep;有一瞬,裴莞很想从面前这人一直冷静无波的双眼中探出他的内心。第二次见面时,她便知他并非池中之物,若他愿意,迟早要位居人上。

&ep;&ep;但她确实没料到,他竟然这么快便主动找来,甚至提出这般大胆的要求。当时她的第一反应是鄙夷,鄙夷于他的急于求成,竟直接要攀附于裙带关系。但下一刻,她却又冷静地对他仔细审视起来。

&ep;&ep;以她与此人寥寥数次的交集来看,他并不应该是一个汲汲于名利之人,否则也不会在方墨轩将其引荐给自己时直接拒绝。

&ep;&ep;但他又是为何突然改变主意,甚至直接跨越所有障碍,走了最快却也是最难以预料结局的捷径,要直接面圣。

&ep;&ep;这是裴莞最想不明白的地方。

&ep;&ep;但如今已到这般地步,她也不过只能尽人事好心出言提醒一句。两年前,她有时还能大约猜测到一些那位的心思,但自从那位登基为帝之后,圣心便已经非常人可以琢磨了。

&ep;&ep;外人看她表面光鲜,其实伴君如伴虎在她身上同样得用,她也不过是更清楚圣人的一些避讳,但也更明白自己的职责和地位,小心翼翼坚决不越雷池分毫而已。

&ep;&ep;裴莞笑了笑,一撩额侧被夜风吹乱的碎发抬步踏上阶梯,“如此……阿莞只能祝君如愿以偿。”

&ep;&ep;麟德殿内走出一位白面无须臂搭拂尘的中年太监,裴莞将人送至便要离开,中年太监笑问:“舍人不留下吗?不定圣上还有事要与舍人相商。”

&ep;&ep;“大监说笑了,”裴莞看了一眼门内昏暗灯火,“圣心□□,岂是我等可以左右的。”

&ep;&ep;目视裴莞离开,中年太监才转将目光投向徐行俨,对他上下打量一番,只对他说了一句“咱家姓赵”,便转身跨入麟德殿内。

&ep;&ep;徐行俨解下肩头斗篷,进门的那一刻便有宫人迎上来接过。

&ep;&ep;大殿宽广空旷,穹顶极高,殿内竖十六根朱红柱子,每根柱子上金粉描凤。烛台灭了一半,四周帷幕低垂,只有正面最高那处桌案周围烛火通明。

&ep;&ep;引路大监脚下未发出丝毫响动,除了垂手跟在身后的徐行俨的脚步声之外,周围一片死寂。

&ep;&ep;一直到了御前,赵明福停步,朝着背后微微偏头。徐行俨垂眸站定,在冰冷地面上屈膝跪下,双手垂于身侧,一语不发。

&ep;&ep;赵明福躬身道:“大家,人带来了。”

&ep;&ep;桌案之后没有出声,赵明福躬着身子倒退离开,正殿之上便只剩下这一跪一坐二人。

&ep;&ep;徐行俨自跪下之后便没有其他动作,不行大礼,不开口称颂,这般行为已经十分失礼,但上位之人并未出声责备。

&ep;&ep;他盯着地面上的青石板缝,耳边只偶尔响起纸张翻动的声音。

&ep;&ep;四月春日,地暖早已熄了,夜凉如水,地面上的丝丝凉意浸透膝盖,传遍全身。

&ep;&ep;女帝身穿明黄色绣金凤常服,头顶金冠将满头灰白长发竖得一丝不苟。她执笔伏案,面前放了厚厚两沓奏折,均有一尺来高,都尚未批复,批复过的一部分送回中书省重拟,一部分由内监送去尚书省执行。

&ep;&ep;女帝自登基之后一直勤政,徐行俨许久之前便已知晓,且亲眼见证过。

&ep;&ep;纵使两年来偶尔有如庐阳王这般不自量力之辈试图以卵击石,但依旧无法撼动女帝制下的庞大疆域。北攘突厥,东慑高丽,南降琉球,西镇吐蕃,四海皆服,抛却妇人这一重身份,当今圣人在治国之道上并不输宇文氏任何一位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