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ep;接连两日,县里众司长都见过知县大人了,只是同从前的主官不同,这位大人倒是没有把司中一应管事都叫去说话。头一次聚集了各司官员们,也没几句客套话,直接就商议起了这一年县里的事务安排。

&ep;&ep;商议完了便散了,众人听他口风,也没哪个敢提什么接风洗尘的话。更没有谁会抱着自家司里事务去试探知县大人往后的政务风向,——万一被反试探出自己才能不济就成笑话了!

&ep;&ep;短短三五日,德源县几个司长忽然都“奋发图强”、“手不释卷”起来。没办法,这位大人一问什么事儿,多半是自己都没想到过的。或者问些绵延数年的细节,自己又不是管文书的,哪里记得住?就算管文书的也不管背文书啊!

&ep;&ep;知县大人也不评论斥责,你一问答不上来,他就扯开去说另一件事,倒不会叫你太过难看。可谁能保证之后他不会再问起?只好赶紧回来查看旧年文书,自己先把事儿想想明白吧。

&ep;&ep;只方伯丰挺高兴。他在农务司这么些年了,又是一门心思只往地里去的。加上娶了门好亲,得了个便宜老丈人,许多大局事务倒经常能听到。且他这人颇死心眼,逮着这一件能放心大胆去做的事情,旁的听了什么来都往这上头想。

&ep;&ep;你说天时要变,恐怕会随年愈寒。旁人听了这个先想自家房子如何、存粮如何,家里人会不会受冻;再有能耐的想想能趁这个变动赚什么钱,卖什么功劳当什么官。他马上想到的是对农事有何妨碍,粮种需如何改进,耕种的季节安排和各样技法又该如何转变。所以才会早三五年就开始弄那什么抗寒的稻种。

&ep;&ep;这东西寻常官员是不会去做的。成败难料,且效果来得太慢。寻常人做事,今天费点力气,恨不得明天就能看见好处,你叫他先什么都别管,一门心思先下个三五年力气,再说以后,谁干?人生能有多少个三五年?三五年都够官爷们升一级的了,你还在弄块地,上头还不晓得能不能长出有用的东西来!

&ep;&ep;要政绩,简便法子多的是,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不值当的。

&ep;&ep;知县大人见他的时候,问了几个刁钻的问题,本意是想警醒警醒他。不料却问到他痒处了!一般人不懂农务的,也不乐意听他那些东西。农务司的大家都是一块儿混过来的,左手说给右手听也没劲不是?难得有人能问到这样地方,真是不说都对不起自己了。

&ep;&ep;于是方伯丰就着知县大人的问题一路说开去,知县大人愣了一回,晓得这是个异类,见他真是在农事上用心,也有两分惜才之意,加上自己看过的各地文书极多,便顺着他说的又提点几句。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方伯丰一听自己绞尽脑汁不得其解的事情,原来还要别的地方在做!

&ep;&ep;这下换他追着人知县大人开始问了。

&ep;&ep;知县大人心里苦啊,——我不过多知道些事情,可毕竟不是种地起家的,你问我那稻子要怎么育种增产,我大概能想起来看到过什么故事说法,可你还非要追问那稻花如何谷壳如何的事儿,我怎么知道?!不怕告诉你,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谷壳长啥样儿呢!

&ep;&ep;最后知县大人叫人从里头抱出一叠书把他打发走了。

&ep;&ep;所以看起来这所有的司长都是“手不释卷”的,只是有的人一脸愁苦,有的人一脸兴奋。你说说,一样的事儿,怎么就能干出不一样的滋味来了呢?

&ep;&ep;知县大人也没闲着,在京城里的时候是调了许多文书看了,不过毕竟只是纸上文章。读书人多半有个毛病,一件事情要落到纸面上,许多能写的他们也斟酌起来了,该写的忽然犹豫了,好像事儿落到纸上就必得跟真实不一样、另得有个符合“书面”的规矩才成似的。是以通读那些东西,多半只能知道个梗概,前因后果常叫人费思量。

&ep;&ep;这回到了这里了,自然要眼见为实一番。等事务安排下去,交代县丞总领,他老人家带着家眷四处巡查去了。

&ep;&ep;老司长心里也苦:这大人看着挺利落,就是好像没有把我要告老的事儿放在心上啊……

&ep;&ep;知县大人四下逛着,还同夫人感慨:“这就是说会有些烦难事务的地方?一个一心为公的老县丞,几个能耐一般却没什么大过的各司司长,——里头还混着个混不论的二愣子。这叫烦难?怎么也来几个官商勾结、欺压良善,最好还上头有人谁也不服的才能叫我过把瘾吧?就这地方,我在外头玩儿两年都出不了什么乱子!”

&ep;&ep;夫人笑劝:“你怎么就非得往低走呢?既说属官都不错,地方也好,气候也好,怎么就不能把这里往好了管,叫这德源县的名声传到京里去,也是你的威风。”

&ep;&ep;知县大人一撇嘴:“不过一个小小县治而已,拿什么传去京城。就算传去,他们听了也只当个笑话吧。说不定还要笑我是螺蛳壳里做道场!”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