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ep;其实陈萝没想偷他衣服的。

&ep;&ep;那以后也再没偷过别的东西。

&ep;&ep;开学后,许一暗初三,她初一。虽然都是初中部,但是校区很大,她活动的范围很小很小,小到即便在一个学校也没什么机会遇到。

&ep;&ep;唯一能见面的机会,就是体育课。

&ep;&ep;他运动神经真的很强。

&ep;&ep;足球、篮球、垒球、网球……只要是户外运动,都能看到他活跃的身影。初中一共五个体育老师,每个见到他都开心得不得了。

&ep;&ep;和平时摆臭脸的样子截然相反。

&ep;&ep;即便是主抓学习的班主任,也不会对好差生摆出这样明显的态度。

&ep;&ep;除开天赋的运动才能,他有一种奇妙的气质。不论男女,不论年纪,在他身边,总是能轻易陷入放松自在的氛围。

&ep;&ep;开心很难的,真实的开心更难。

&ep;&ep;比起让球按照的预定的路线运动,让人毫无负担地待在自己身边,或许比天才更加天才吧。

&ep;&ep;陈萝拉出垫子,帮同学压住腿。

&ep;&ep;做完三十个,张茜茜已经直不起腰,头发也乱成鸡窝。

&ep;&ep;眼睛红红的,朝着她喊疼。

&ep;&ep;“那我们就不做了,茜茜。”

&ep;&ep;陈萝小声安慰,很细的嗓音像十一月逐渐枯萎的藤蔓,混在寒风里,很快消失在人声嘈杂露天操场。

&ep;&ep;老师对不达标的同学已经懒得骂,直接让做不完的人去跑圈。

&ep;&ep;说是跑圈,也就比散步快一点。

&ep;&ep;大家没什么力气,几乎贴到跑道,从直立行走的高等生物退化成刚从海洋上岸的软体动物。

&ep;&ep;听已经工作的学长学姐说,他们那会儿体育课从来不上,不是被征去考试,就是在教室自习。

&ep;&ep;学习在这个时代到底还剩多少作用呢?

&ep;&ep;她想。

&ep;&ep;很用心地想。

&ep;&ep;陈萝坐在看台的最后,手里抱着张茜茜的校服外套。她坐一会儿,抿抿唇,看着不远处的自动贩卖机发呆。以前用的保温杯已经彻底坏了,瓶盖拧不紧,总是洒水出来。

&ep;&ep;教室里有饮水机,但她开学后还没摸过。

&ep;&ep;今早起来帮贪玩的表弟赶作业。

&ep;&ep;早饭没吃。

&ep;&ep;也没喝一口水。

&ep;&ep;她这会儿特别渴,渴得嗓子冒烟,舌头发干……但是全身上下除了坐公交的两块钱,再没多余的了。

&ep;&ep;最便宜的矿泉水要两块五。

&ep;&ep;她买不起。

&ep;&ep;就算买得起,也要想想走五公里路回家的后果。

&ep;&ep;女孩目光游离,落在操场上奔跑的男生。

&ep;&ep;余光却锁住了张茜茜校服口袋处,露出的粉红色小猪钱包——这个钱包听茜茜说,是一个日本的潮牌,正品很贵,得四位数。

&ep;&ep;茜茜在减肥,不喝奶茶、不吃汉堡,日益积累的零花把钱包都撑起来。

&ep;&ep;茜茜爸妈工作体面,开宝马来接她。

&ep;&ep;茜茜刚丢了一副原装耳机,又重新买了几百块的新款无线。

&ep;&ep;很鼓,钱包。

&ep;&ep;陈萝用小指碰了碰。

&ep;&ep;细且直的睫毛轻颤——这座秦岭淮河以北的城市正在经历今年的第一波降温,女孩额头冒出半冷的汗,压在睫毛上,摇摇欲坠。

&ep;&ep;摊开的手心一片冰凉。

&ep;&ep;哨声响起,球场上有人被替下场。

&ep;&ep;高高的观众看台上,瘦弱干瘪的黑发女孩站了起来,很小的身影嵌入巨大的竞技场,像是一个污点。她抱着衣服,行尸走肉般来到自动贩卖机前。

&ep;&ep;这个比她宽,比她高的机器。

&ep;&ep;是商业社会的产物,是人类懒惰的欲望之一。

&ep;&ep;她在脑子里琢磨政治老师上课时提到的功利主义,思维从黑格尔这个古怪的名字,来到古罗马的公民大会。有时候会闪过马克思那张长满胡子的大脸,资本论三个字像一把漆黑的镰刀,慢悠悠在心头挥舞。

&ep;&ep;更多时候会闪到她看过的一幅插画。

&ep;&ep;那是卡夫卡的《变形记》,巨大的甲虫在逼仄的房间。

&ep;&ep;她想,或许她也是一只甲虫。

&ep;&ep;有翅膀,或许没有,但其实不必待在小小的阁楼。

&ep;&ep;道德在这个时代到底还有多少作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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