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ep;麟德元年[r1],初夏。长安。

&ep;&ep;那年春末,雨水莫名地多[r2],淅淅沥沥。长安城的地面似乎从未完全干透,黄土[r3]有些泥泞,马车一过,便留下两道车辙。天空阴阴沉沉,似乎在孕育着什么,太阳或暴雨。暗色笼罩,时不时吹过的狂风有些刺骨,人也懒怠出去。繁华与喧闹,仿佛是几个世纪以前的事。

&ep;&ep;五月初五[r4],端阳。

&ep;&ep;天未明的时候,上官家的宅邸已有了响动。下人呈上馎饦,又摆上新鲜的粽子,放于食案上。上官大人用毕,沐浴换上朝服。仆役正为他系着腰带,只听得大兴宫[r5]承天门城楼,第一声报晓鼓敲响,随之朱雀门街上鼓楼跟进,由内而外,自上而下,鼓声震天。长安城百十座寺庙,钟杵撞击晨钟,钟鼓之声,交相辉映。整个长安仿佛一口巨大的洪钟,声响此起彼伏,余音不绝于耳。[r6]

&ep;&ep;李治从龙床上撑着探出上半身,他小时身体纤弱,如今人到中年,渐渐开始发福。清秀干净的少年不在了,那个软弱无能的晋王也早已湮灭。他是一国之君,是威震朝野的天子。一步一步,废王皇后,杀元老臣,这个位子,不仅是父亲传给他的,是他,不,是他和皇后一起拼命挣得的。望向身侧,皇后不在,大概早已梳洗去了。

&ep;&ep;皇后,我的皇后。

&ep;&ep;相面的人说,颧骨高耸[r7],是克夫的相貌。他不信,他绝不信,这么多年,虽然偶尔磕磕碰碰,总还是过得好好的。她是恋人,也是姐姐,更是精明的政治家。如果没有皇后,他现在怕还是被舅舅挟制,做个有名无实,有心无力的傀儡皇帝。

&ep;&ep;宫婢端上铜盆,盛着清亮的水。

&ep;&ep;五更二点。

&ep;&ep;初五,朝参日。皇后心里明镜似的,早早起身离开,免得与他温存,误了时辰,落得个“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名声。昨夜他求欢,皇后竟然不许,说明日朝中议事,该早些休息才是。若是其他妃子,巴不得皇上不去上朝,终日陪着自己才好。李治偏不喜欢那样的,他所爱,便是皇后那般,有谋略,识大体,带着杀伐的威严。

&ep;&ep;宫女们服侍皇帝更衣,换上白练裙襦[r8],带上冠帽。

&ep;&ep;坊门开启,西台侍郎上官仪乘上马,带着随从,向宫门行去。验过鱼符[r9],金吾卫放行上官大人。进去宫门,抬头仰望,太极殿在晨光中熠熠生辉。此刻,上官仪并不晓得,他能见着这一幕的机会,不剩下几回了。

&ep;&ep;长安城天色渐明。

&ep;&ep;此刻家中,上官仪的儿媳郑氏还躺坐于床上。九月怀胎,她起来得有些吃力。下人们搀起郑夫人,上官庭芝赶紧三两步过来。

&ep;&ep;“娘子,今日身子如何?想吃些什么?”

&ep;&ep;“郎君不必挂心,妾身安好。今日做了什么便吃什么就是。”

&ep;&ep;“我叫人去辅兴坊给你买些胡饼可好?”辅兴坊的胡饼,全城闻名,香飘十里。

&ep;&ep;“不必了。我喝些粥就行。”郑氏说着,下人早已在坐榻上放了凭几,扶着夫人坐下。

&ep;&ep;“妾昨夜做了个怪梦[r10],”郑氏笑着对丈夫说,“梦见有巨人,身高丈余,持一杆大秤赠与我,不知该做何解?”

&ep;&ep;上官庭芝微微颔首,问身边服侍的女婢:“夫人昨夜可是没睡好?怎么做此等怪梦?要不,今日我睡在外边厢房,夫人有动静,你们便喊我来。”

&ep;&ep;上官家从隋朝开始世代为官,虽然不算大姓,也有些根基。上官仪是唐朝开国首开科举的进士,文采斐然,诗文精巧纯熟,当世文人争相追捧。从弘文馆直学士做到宰相,他的仕途顺风顺水。上官庭芝是他的小儿子,由于父亲的缘故,得了周王府属的官职。庭芝生得面如冠玉,温文尔雅。也许是身为次子的缘故,不用负担家族兴衰,他不像父亲那样企盼光耀门楣。庭芝不爱过问政事,也不关心自己的仕途。他为人谦和有礼,下人从没见过他动怒。庭芝的妻子郑夫人,出身名门大姓荥阳郑氏,祖上也是做过大官的人物,是位大家闺秀。俩人算是门当户对,婚后举案齐眉,琴瑟和鸣,不久就有了第一个孩子上官琨儿。

&ep;&ep;女婢答应着,那呈粥的下人却颇有些脑筋,忙说:“郎君不必多虑,依我看,这是神仙托梦。神仙想告诉郎君,夫人怀着的,必定和他爷爷一般,是未来的宰相。”

&ep;&ep;“此话怎讲?”上官庭芝颇有兴味看着这人。

&ep;&ep;“用秤,便是称量天下才子,秉国权衡,不是宰相又是什么。夫人怀的,一定是个俊俏敏捷的小郎君。”

&ep;&ep;上官庭芝随即大笑,抚着妻子隆起的小腹:“这便是当朝宰辅。夫人,你可要事事留心,平平安安把他生下来,不然,国家可就少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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