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里安自从那日在校场脱身后,整个人便抛了马同六这张皮囊,彻底化成了一道令后党闻之色变的暗影。任凭钱无咎的亲兵再忠,阿芙的罗网再密,偏就笼不住这只夜游神。天玄城本就是他盘桓半生的地界,每一道坊、每一条街,哪一房住了几名男女,前后院共有多少老幼,情况尽皆在他胸中。因为知道他的这般能耐,钱氏与阿芙会着钱无咎在澄碧堂里几乎愁破了头,在屡次出击无效后,便把心思扭在了一个“怨”和一个“愁”字上。

这第一个字当然是落在孙维头上的,毕竟这伍里安可是随着西北军混进来的,而那个已经被万鸟分尸的千户长自然就是包庇他此行的保护伞。从这条线捋上去,钱无咎已经从宗朝兴呈上的一些供词里看得清楚,这马同六乃是孙维的心腹要人,虽然多年未见拔擢偏将,但平日里所受的赏赐却是极为丰厚的,推己及人地分析,自然就得出了这人乃是专门为孙维办脏活累活的一个“忠仆”,若不是孙维的授意,断无可能为这个朝廷钦犯、太子麾下的第一鹰犬做了这样一件暗度陈仓的大事。而且从眼下的情形看来,孙维虽然已经将太子焦尸递送进京,可为何却将那个奄奄一息的白化延仍滞留朔阳?虽然没有真凭实据,可近来庞敬等人也已经有了颇多推算,那就是扣人为假,掌兵为真。而这个说法在第一时间便得到了钱无咎的认同。朝廷之前明发令旨召回了襄武军就是他怂恿钱太后的成果,而襄武军归入禁军后,自然而然便会交由他麾下统领。可在他眼里,任凭襄武军的人数再多,名头也算不若,可哪里能比得上那数千虎贲精锐呢。如今孙维扣着不知死活的白化延,等于就是将他觊觎的肥肉给扣在朔阳那口锅里,叫自己只能干巴巴馋着吃些素菜,怎能不叫钱无咎怨恨至极。钱氏虽也算得上个女中豪杰,但此时此刻军国大事也极为依仗自己这位堂兄,一来二去,竟也将孙维粗粗略略地怨记上了,这女人的眼色一变可是不得了,之前那番焚弑太子的惊天功劳竟然也似恍恍惚惚的云烟一般了。

而除了这份对孙维的遥远怨念,眼下最令钱氏兄妹茶饭不香的则是另外的那个“愁”字。按说朝内的太子一党近来死的死、逃的逃,他们早该走到扶立新君这一步了。可就像之前庞敬等人私会时谈论的那样,如今伍里安这个魔头就在天玄城内四处生事,此人一天不除,他们就一天不敢让赵谨出来继位登基。钱无咎也曾拍着胸脯保证过,声称要亲自率兵镇守王宫,保证外甥继位之后的安。可随后钱氏幽幽的一句话便叫他立刻蔫了茄子:“以昔年辛氏族手段杀赵淳,不可谓手段不利,皆由伍里安一人尽破,兄长便有万般武勇,却能日复日,年复年地防尽暗算么?”

数日以来,若说这唐都内外还有一个比钱氏兄妹更愁怨的人,那就只能是身处漩涡正中心的赵谨了。这个许久未在人前路面的纨绔公子,如今正百无聊赖地歪在一张软榻上,双眼虽还能随着屋内两个舞女的腰肢摇摆,可不论叫谁看来,都只是一种出于本能的动作,完不是由灵魂左右的。他的手心里正把玩着一只小玉瓶儿,时不时便要举在鼻子上嗅几下。而他那懒散的目光也只有在嗅过玉瓶之后的数息间,才能见到一点儿鲜活,然后随着时间流逝,整个人便又慢慢消退成了一具偶人模样。

“殿下,殿下……”随着两声轻唤,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了。一对舞女见了来人,神色骤然紧张地伏地下拜,几滴香汗顺着青丝软软点在地上,足见方才她们舞得如此卖力。

“你们先退下吧,芙大人这里由我伺候。”老奴屏退了舞女和其他下人,像对待主子一般将阿芙搀了进去,紧接着等人们走尽了,自己却也抹身后退,将门无声地掩住,只把阿芙一个人留在了房中。可不知为何,赵谨竟似乎对阿芙的到来毫无反应似的,仍是那样颓唐地歪着,眼神虚无缥缈。

“殿下。”足足过了二十息,阿芙终于开口了,她还以为赵谨是在赌气,故意作出此态。毕竟把这样一个宠上了天的二殿下突然从声色犬马的人间天堂猛地禁足在这幽密的庭院里许久,甚至连房门都不让出去,赵谨是有理由耍这番脾气的。因此这一声呼唤阿芙是用了许多舐犊柔情的,她亲眼看着赵谨长大,在心里早已经将他当做半个孩子,又加上平日里赵谨不管惹出什么事端,钱氏也总是叫阿芙去擦屁股。这一次的禁足当然也是阿芙奉旨亲自来办的,说心里话,这几乎都算是赵谨二十来年里遭过最大的罪了,若非是情况确实棘手,她几乎和钱后一样舍不得。

“殿下,太后教我送点心过来了。”见赵谨仍是沉默,阿芙便把带来的匣子轻轻在桌上打开,从里面端出两个小碟递在榻边。里面码着赵谨最爱吃的一些稀罕甜物,为了做得最原汁原味,连师傅都是钱无咎用快马在楚都特地接来的。往日里赵谨一进宫谒母,总是少不了这些下茶。

“哦,是芙姨,您什么时候来的。”许是阿芙离得近了,摆放碟子时又触碰到了赵谨衣袖,此时他竟然像是大梦方醒一般,浑身先是一个激灵,接着快速地举起玉瓶儿吸了两口,然后才缓过神来,眼中带着散漫的喜悦望向了阿芙。

见得此景,阿芙暗皱眉头也不答话,探身便打赵谨手里夺过那个玉瓶儿来,左左右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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