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陀佛,你们江离这个雨真恼人,晌午也不说歇歇——”

听见楼梯上突兀响起的抱怨声,沈熙昭却没有立刻转头,一是他此时脸上身上都是湿的,多少有些不体面,另一方面是他知道来人是谁,自己冒着这么大的雨来这儿,为的就是这位向来不那么正经的老和尚。

“哎我说,都是饭口了,咱们下山吧?”见沈熙昭不理自己,楼梯上的人影继续试探说道,身子竟是没在二层停留,像是继续要下楼似的。

“走吧,下山,我叫人给您备船备马。”沈熙昭出人意料地答了一句,身子仍然没动,明显是知道那人的脾性,用了最正确的方法来对付他。

果然,那身影发出了一声干笑,接着似乎是在空气中闪烁了一下,立刻就跨越了几丈远,一下子立在了沈熙昭身边,有些郁闷地说道:“这性子比你爹还难对付,远不如小时候招人稀罕。”

沈熙昭转过了身子,打量着面前这个瘦小枯干,一身脏兮兮僧袍的老和尚,直到把他给瞧得有些不自在,又要开口说怪话时,才慢慢地说了句:“禅师您倒是没什么变化,几十年了,还是那么不招人待见。”

这位沈侯口中的“禅师”不是别人,正是赶了上万里路,从西祁山外消失踪迹的法隐。此时他被噎得有些尴尬,轻轻咳嗽了几声,接着摆出一副正式神情,板着脸说道:“你这孩子,当了些年大官儿,怎么跟长辈说话呢?你爹当年都不这么挤兑我。”

“哦?我瞧您是楼上下来的,想必事儿都跟家父商量妥当了?那咱们下山吧?”沈熙昭乜斜了法隐一眼,冷笑着便作势要往楼梯处抬腿。可这腿刚抬到一半,法隐的影子忽地又闪在他前面拦着了去路,有些恼怒地说道:“哎呀,不跟你们这些读书人斗嘴,这次算老衲的错,赶紧的,咱们坐下来说话,这次是真的有要紧事。”接着他见沈熙昭的身子没有动,连忙眼珠一转,腆着脸又道:“你这孩子,怎么衣服都弄湿了,你这个身体素质可经不住啊,来来来,别动啊,老衲帮你熥熥。”

沈熙昭端坐在椅子上,任凭法隐将两只手同时搭在自己前后背心上运着气。他闭着眼睛,感受着老和尚掌心透出的阵阵暖意。沈熙昭记得这几十年来,法隐和尚每年都会来江离一两次,每次都是先与父亲整夜攀谈,然后第二天神神秘秘地去做些什么事,待到傍晚才赶回来吃一顿酒席。在席间他会指点指点大哥的武艺,给二哥讲些京里甚至是外国的奇闻趣事,然后再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几卷珍版书籍交给自己,然后就像现在这样,用真气给自己疏通心脉,稳固宿疾。沈熙昭记得这样的行为法隐一直坚持了十几年,直到父亲临终那年都没有中断过。沈熙昭从小就以为这个来自北方的神秘老和尚一定是父亲的多年老友,或者是爷爷的什么故交,否则绝不会走动得如此亲密和规律,这样的印象一直持续到父亲去世之后,才叫他在和尚的下一次到访中知晓了事情的原委。

那时已经是冬天了,法隐在一个下着冷雨的深夜叩响了侯府大门。融州地处南疆,从来也不下雪,可这冷雨的威力一点也不小,都不用淋上,就能把人冻得骨头缝儿都生芽似的疼。法隐被领进来时已经是丑时末了,但沈熙昭还坐在书房里烤着炉子,手中翻阅着文书信件。虽然父亲已经在最后的生命里把他教成了一个颇为称职的接班人,但实际上挑起担子时,还是难免压力如山。

当年沈熙昭对这位老和尚还是十分尊重的,他听见脚步声,连忙就瘸着腿下地去迎接这位老熟客。可这一次他发觉法隐的神情与以往不同,眉宇间居然有些为难迟疑之色。当时他想:和尚这副脸孔我长这样大了也未见过,莫非是摊上什么了不得的麻烦了?

但他没有立刻去问,而是故意转出一副埋怨相,道:“禅师怎地冬日来了?家父未在府上,您老人家扑空了。”

法隐听见沈熙昭如此口气,知道他是在怪罪自己作为多年密交,却连沈渊去世这等大事都没来,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于是尴尬地笑了两声,打岔道:“少侯爷恕罪,老衲是要事绊住了,知晓令尊往生之时已过月余,实在遗憾至极啊。来来来,咱们不说这些,先搭个腕子,你这体格儿老衲惦记得紧,幸好年前赶来了,不至误了疗程。”

顺了气,又施了方子,法隐趁着沈熙昭缓劲儿揩虚汗的当儿,似乎是不经意地说了一句:“令尊把那件事讲过了?”

“什么事?”沈熙昭起初没在意,随口应答,接着就感觉有些不对,顿时想到法隐今日的真是目的应该就是这个,于是转口拉了长音又道:“哦,你说那件事啊——”

法隐的老脸上微微有些泛红,装作对案几上的瓜果颇感兴趣,一边挑着果子一边含糊地说道:“讲过了就好,以后还是要多麻烦少侯爷,老衲毕竟天南海北的,有些时候——”

沈熙昭脑子快速地转着,父亲临终前交代了许多要事,但确实并没有什么是与这位神秘的法隐和尚相关的,难不成是父亲疏忽了?但话都讲到了这儿,又不好停下不说,于是便截住法隐话头道:“禅师,那件事是父亲在回光返照时讲的,只是说了个大概就没力气了,他老人家还说你一定会赶来送他最后一程,到时候亲口与我细说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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