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黑夜到天光,念安一夜未眠。

今日院子外头的阳光倒是大盛,少年手撑住床沿从躺椅上靠着站了起来。

床上的姑娘只从被褥里露了张小脸出来,她紧紧咬着嘴唇,脸上虽然一片蜡色,唇角却还是挂着点笑意。

念安在心里理了理,今日他要去见的人不少,要去见周大夫,去见居士楼的胖掌柜,他甚至还想再去打听下那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余道长的消息。

他要给秋秋治病,曲白治不好就去太原,太原治不好就到京城,京城都没辙子就去妖域去极南,去羽地。

普天之大九万里,难道还容不下这么一个小姑娘吗?

他很认真得把道藏捡起来放入怀里,捆好背上的剑鞘,将铁剑表面的泥土擦净后插回了剑鞘。

门外,不知是不是前段日子那肆虐暴雨的后遗症,这临到九月的阳光依然毒辣的透人。

阳光下的北街、安静而祥和,街对面的宋老汉正例行将装满绿豆汤的木车给推了出来。再北一点的殷家两兄弟不知是不是昨夜在赌局里翻回些小本,两人这会儿正啃着油条,又准备往大清晨就要开张的南街赌坊走去。

从念安家到居士楼大概要走上半个时辰,一路上两边街景逐渐热闹起来。

再过不了几日就是曲白每年第二热闹的九月初八中元节了,大多数商旅在过完这节日后都会选择收拾好行李回到关内,整顿一阵,等到明年开春再接着出来跑商。

路过古梧桐巷子口时,念安稍稍有些惊叹,倒不是说折服于这么早那秀字营的威武铁甲兵便已经驻扎了过来。

让念安内心流出丝暖意的是,那被雷劈掉一半,明明已经快要枯死的古梧桐,今日不知为何又燃起了生机。

那本已经干燥甚至流脓的弯曲树干,重新变得挺直了起来。便是那些些明明已经发黄卷曲的梧桐叶,今日也重新在阳光下绽放出了绿光。

少年觉得这对自己是个好兆头。

今天是个大日子。

他要去辞掉居士楼的工作,他要为自己打开新生活的起始篇章。

枯坐一夜,他已经再不去想改命能不能成功,再不去想秋秋的病是否能够治好。

仿若已经从悬崖上被推了下来,念安不想再把有限的时间浪费在诸如感伤这样的情绪上。

置之死地而后生,他忽然有着股莫名的自信,坚信一切皆会来到他身旁。

他要彻底挥手朝过去说再见。

他摸着身上的最后几个零散铜板,跑上街去点了碗不加牛肉改而加上咸菜丝的“特供版”酸菜牛肉面。桌上今日的人不少,不知是不是这面店掌柜发了善心,他居然准许那些从西北各处涌过来的流民和乞丐也花上讨来的几个铜板坐上了面桌。

念安饿了一夜。

他几下吸完面条,还觉得不过瘾,索性把带着些油星的酸汤也凑到脸上喝了起来,边喝还边用筷子搅一搅那颇有嚼劲的咸菜丝。

他左边一桌人在喝粥,有位穿着白袍的老人这会儿正好拿筷子戳了戳眼前的茶叶蛋,饮了口白面粥,唏嘘道:“哎,我这一身看惯了铅洗浮华,勾心斗角。到老了,却忽然还是觉得这世上好人多的。”

“你们可知道,前几日那书院的魏先生私底下散尽家财,托人到陇西买了十几车书卷要带回曲白来啊!”

“还有这种事儿,给谁看啊?”一旁一个光着膀子的中轻人喝了口还发烫的便宜热粥。

“给你这种不学无术的大老粗看。”

那中年人也不恼怒,“我?能看吗?我总觉得我们这样的穷骨头去碰一碰那些带着好闻香气的墨书,就是在侮辱它们啊。”

旁边几个人赞同得点了点头。

念安咀嚼完碗里的最后一根榨菜丝朝那正在说话的老先生打量过去。

老先生一头银发和胡须打理得井井有序。他身上那白袍子随意一看,也知道是上好的陇西料子。

“魏先生是谁?天下有名的大儒!他都说你们能看,你们还怕个球。”

老先生完这话,待到人群消化了下,才接着说道:“魏先生可是说,以后想办法要在曲白创个叫图书馆的地方,让曲白所有人都有机会走进去翻一翻,读一读。哦,对了,听说几日后他又要为所有人办场讲学呢。

老先生摸了摸胡子,“以后有了学识你们都出去到外面看看,莫要跪久了,都不知道该怎么站了!”

……

“咱们西北,可不比外面那些娘皮地方差!”周遭几桌人都看向老先生,举了举手里的碗。

老人笑着点了点头,“还是好事多的。”

念安决定,治好秋秋的病后,哪怕自己心里因为试卷的事害羞的厉害,也一定要再去拜访回那魏光明先生。

吃过饭后,念安迈着轻快的步子往居士楼去,他心里边走边在盘算着一会儿要给胖掌柜的说辞。

共事的两年多里,掌柜虽然待他挺凶,不过逢年过节时从来没有克扣过他一分工钱,前段时间甚至还给他升了些呢。好聚好散,念安希望哪怕是离开,也能给人家留下个好印象。”

少年低头沉思,天上有金黄色麻雀飞过,婉转的哼了几首明快的小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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