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背着手走到小院门口注视着任南华最后一点雪白衣角以极稳定的速度消失在了远处的人流中。

一向不苟言笑的石心先生,神色稍稍舒展开来,他将人间道话抚平揣进了怀里,仰头望着天空。

常秋实将那副笑脸稍稍收了起来,走到先生背后,抱着拳,认认真真的行了一礼。

“先生知道南华要离开?”

魏先生脑袋依旧看着天,不知是不是今日阳光太盛,常秋实居然从那深黑的一字眉间撇到抹银霜。

“其实我是猜的。你呢?”

常秋实愣了愣,“学生也是猜的。”

“你觉得你这个朋友棋力如何?”

……

“十倍于学生。”

……

“看低了。常秋实,我问你,你和任南华下棋几胜几负?”

“一共四百二十八场,南华胜一百一十四,我胜一百一十四。”

“你这记性倒是不错。我若告诉你,所有输赢在他一念之间呢。”

“学生,学生……大抵能够体会一二吧。”

“任南华棋力高超,棋风又无定型,相比你无数算计下咄咄逼人的棋路,他的局面广博开阔,思路深远。你落子讲攻心,他走棋求顺气,由始至终,攻中带守,守中藏攻。看起来你总能抓到他落子的弱点。可事实上就算你屠他巨龙,他也不顾及,落子凭一口心意而来。若一叶清风拂过盘面,你却奈何他不得呐。“

“我们都是一颗一颗的落子,他是一局一局的落,如此脱然高尘,乃是上上境界。”

“先生和南华对过?”

“浪费他时间。”

“谢过先生,那我可是赚大了。”常秋实嘴里含着笑鞠了一躬。

“此子年纪轻轻,棋力和棋风隐隐已经有了当年棋圣黄龙士的味道。不知京都书院那些国子圣手们,对上这么个小娃娃会被惊成什么模样啊?”

“吓死。”常秋实这话说得很肯定。

……

空气有些闷热,魏先生小心的捏起了常秋实手里那截断袍。

“我记得你从小就被夸是奇才,他们怎么说你来着?”

“少……少而闻道?您不说,我都快忘了啊。”常秋实的声音突然小了下去。

夏夜急雷,有雨则鸣。

天上落了滴水下来。

魏先生转头看着身旁这个散着头发,故露几分洒脱隐士味道的学生。

“秋实,南华这个人你学不来的,做你自己就好。”

常秋实抬头看了眼魏先生眉间的星雪,沉默了良久,轻轻点了点头。

“你可知为何这几年你的修行境界走得如此慢?”

“还望先生明示。”

“你有心结。这个心结大到已经阻碍你的修行了。秋实,修行路上最忌不顺意,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有落叶从天上飘下正好落在常秋实的鞋尖,于是他轻轻踢了踢脚。

“我最近要破镜了。”这话听着有些突兀。

魏先生投过来一个询问的目光。

四公子抬头看着魏先生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我的心结就是他?”

魏先生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常秋实,你背负的东西本来就多。再认死理,这道你还是莫要修了吧。再执迷下去,指不定就修得你形神俱灭。”

雨大了。

魏先生走到院里一个木柜前取了把伞出来。“他跟你割袍,你可难过?”

“为我好吧……”常秋实这声音听上去有三份唏嘘,带三份崇敬还留有四分解脱。

魏先生举伞过来搭在望着院门外出神的常秋实头上道,“君子恰似风,温言又如玉,大抵就是如此吧。”

……

“老师也要走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

“应该不太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