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很久很久不曾哭过。

如果让我选,我宁愿身体受伤十倍,也不愿意在池又鳞面前落泪。

夜深人静,我从床上爬起,静悄悄到楼下书房,备好墨,摊开宣纸。

白天,奶奶为我找下台阶,说我肯定是太少回家了,又刚忙完,一时情绪激动才这样。老人家让我跟池又鳞晚上在家里睡——“好好在家睡一晚,吸饱家里的气息,明天再出发!”

我自然明白奶奶的用心,但我睡不着。

蘸了墨的笔尖在宣纸上泅开墨迹,随着我的挥动拖出迤逦笔画。

我抄写心经,原以为清寡佛句能镇住心魔锁住邪念,用寂寥无味的书写来鞭笞责罚喧嚣不止的野望。

但这么多年,我不得不承认,其实没有用。

我有时会变得暴戾残酷,比如对池又鳞动手的时候,比如把别人拉入黑名单的时候。

我简直要被撕裂成两个人。

门口有些微声响,我抬头,池又鳞不知在敞开的房门前站了多久,看着我。

我停下笔,收拾好桌面,把折叠好的宣纸带离现场。

池又鳞伸出一手扶着门框,挡住我的去路。

他低头问我,“为什么哭了。”

我的目光停在他的手臂上。

多年前,那还是一条藕臂。他爱闯祸,做了坏事就跑来求我抱抱。

我努力抱他,“抱不动你,小坏蛋。”

胖墩墩的他咯咯笑,双手双脚缠上我。

为什么时光不能停在那些欢乐的画面上,为什么我们要长大。

我不会再次失态。虽然我是在他面前哭了出来,但我不会让自己变得卑微可怜。对他所有的感情都是属于我的,不是属于他的。

我仍然是那个说动手就动手的池亦溟。

他的问话,我没有回答,因为不想与他展开任何对话。

我们就这样僵持。

最后,他放下挡路的手。

我走出书房。若说我还有什么话作为结束语,那就是,“……好好对待施南。”

回到房间,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施南的号码拉入黑名单,把他的微信名片删除。

做得有些迟了,还好他没有找我,否则我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应对。

他即将成为池又鳞的某某。恭喜他,这是多少鱼鳞日夜盼望的好事。

我躺上床,只盼着明天回学校不会碰见他。

第二天回校,施南没有来找我。

接下来几天,他都没有出现。

我没去找他,也屏蔽了所有娱乐消息的接收。

学院内部网挂出《青年教师进修通知》的文件。

那是苦差事,都好几年了,没人报名,听说今年再没人报就得取消项目了。

我看了文件,填好报名表,送到人事处。

人事处的主任还劝我好好考虑,毕竟最后要求出来的成果条件太苛刻。

“你这去的一年,要变苦行僧呀。”主任打趣道。

我笑笑,“没关系。”

她也就不再说什么,让我等通知。

这期间,我没有踏足图书馆一步,借书还书都狠心地叫办公室的学生助理跑腿。

终于等到人事通知下来。我要开始办手续收拾行李了。

母亲在电话那头不住抱怨,“你才毕业多久呀,又得走一年,你都没陪我去看过弟弟的演唱会……”我听见父亲在旁边替我解围,“孩子出去见识见识是好事,你就别说了。”

答应了母亲天天跟她视频聊天后,我们结束了通话。

我放下电话,抬头看天。

天地浩然,我却不断流浪。

我以最快速度准备好所有手续资料,选择最早的日期递交申请。

一切顺利得出奇。

与学院的老师做好交接,我就能动身。

学生们听到风声,不断过来找我或聊天或拍照。

我部拒绝。

我不想与人来往太多。

就让我安静地来,安静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