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思想教育的一部分,我们从小就被告知,爱是有阶级性的,阶级,是区分爱与恨的最终界限。血族亲爱关系也不例外。

……爱是毒药,爱情是堕落,人性是虚伪。”

1968年12月17日

在停课两年后,我毕业了。

街上逐渐平静,夜晚也不再灯火通明,而且爸爸妈妈又可以往家里寄信了。我告诉他们,我不能再上学了。

姐姐是最后一批高考的学生,我不是工农子弟,没有资格上大学。但是没关系,除了读书,我还可以做很多的事情。

爸爸妈妈都是读书人,姐姐也是大学生,以后我会成为我们家的第一个工人,我会努力为祖国做更多的建设,为芝林和麓存,而活得更好。

1969年5月26日

很多同学都响应国家政策,上山下乡,去国各地插队了。家里只剩我一个人,爸爸妈妈都写信来让我不要去。因为成分不好,我在审核的时候滞留了很久,最终也没有去成。

幸亏有麓存,我才能在钢铁厂当学徒。

厂里的活很重,但师傅们看我年纪小,都很照顾我。吃饭时麓存常常把他盒饭里的菜分我一半,他说这是芝林做的,请我多吃一点。我脸红起来,就不肯再吃。麓存总喜欢开我的玩笑,真是拿他没有办法。

今天下午的时候,我发现有个叔叔在盯着我瞧,当时我正在光着膀子搬货物,满头大汗,非常狼狈。铁屑飞舞之间,我几乎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隐约听见他问:“请问……你是不是认识君垚同志?”

我点头:“他是我爸爸。”

之后我好久没有听见他的声音,我卸下货物,走到他跟前,才发现他在流泪。

我后来才知道,他是爸爸以前的学生。姓李。

1969年9月30日

在李叔的介绍下,我进了广播站,被一个老师傅带着写稿子。芝林毕业后去了丝厂工作,她的手很巧,上学时就常常帮许阿姨做手工活,所以厂里的工作也很顺手。

许阿姨在年初生病进了医院,到现在也没有好起来。之前和麓存在钢铁厂,几个月才进城一次,现在我调了工作,总算能和芝林一起照顾许阿姨。

我和芝林都很喜欢看书,下班的时候,我们常在新华书店见面,每次一直会聊很久。

相比我家,芝林家里要难过得多。爸爸是资本家,妈妈是旧社会大户人家的小姐,我知道芝林的爸爸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发配到东北的劳改农场,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芝林常常和我说起她小时候的事情。小时候,街上每天晚上都大吵大闹的,她很害怕,妈妈就会在床上抱着她,贴着耳朵给她讲故事。

什么《啼笑因缘》,《金粉世家》,都是些痴男怨女的故事,在屋外的世界里,这些都是腐朽,都是糟粕。

但是妈妈讲的故事,她都记着。尤其是金燕西和冷清秋共游西山那一回,她至今都不能忘怀。

我默默听着,心里模模糊糊想起来,在我很小的时候,那是个冬天,冷极了。我们一家人围在炭炉前,爸爸把我抱在膝头,姐姐笑着握住我的手,而妈妈坐在钢琴前面,一边弹,一边唱。

我还记得,她唱的是《渔光曲》,唱得那样好听。

(没有日期,纸面上都是血)

我记得爸爸有一本很厚的字典。

小时候我常看见他坐在桌上,戴着眼镜在那本字典上记着什么。后来那本字典在火里被烧没了。我们家还有很多很多的书,后来也被烧没了。

他们来的时候,我和芝林提了饭盒正要去医院,麓存还在厂里,没有回来。

芝林的家里已经很空了,只剩些家具,他们就把橱柜搬到天井里开始砸。

那副模样让我想到爸爸字典被烧掉的那一天,书烧得黑烟弥漫,我眼泪直流。等书烧成灰烬的时候,他们从屋子里搬出了妈妈的钢琴。

钢琴弦根根分明,锤子砸上去,发出“嗡”的声音。于是他们找来了剪子,一边槌,一边剪。

那声音乒乒乓乓,听起来很可怕,我忍不住想张口,但嘴被姐姐死死捂住,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我用力扭过脖子,看见姐姐眼睛血红,额头上青筋凸起,但脸色却很平静。

最后他们要剪妈妈的头发。

妈妈身上穿着那条我最喜欢的布裙子,脸色苍白,她走到那堆灰烬上,弯下腰,双手托住垂下长长的头发:“……这位同志,请……请剪吧。”

那时候天光大亮,照在堂前的水泥地上,我的眼睛几乎要看不清。

只隐约瞧见一团白日的烟火在孜孜不倦地燃烧,我几乎有些恍惚,原来我身处的不是人间,而是天堂。

我和芝林被关到了一个中学的废弃食堂,关到下半夜的时候,食堂里冲进来几个人。看见我和芝林待在一处,有个女人大喊:“我就知道,他们乱搞男女关系!”

她后面几个男人就朝我们走来,我感觉不妙,就挡在芝林身前。那些男人踹了我很久,然后把我拖走了。我那时也不知道他们要将我拖到什么地方,我的肩膀被两个人压住,眼睛里是血,我拼尽力抬头,看见那个女人抓住芝林的辫子,冲着芝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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