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以来,小皇子有很多次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但再过毫无头绪也不过是纠结穿淡黄色的衣裳好还是浅绿色的衣袍好,亦或是怎样才能瞒天过海地跑去御将花园玩整个上午,再或是去哪里才能捉到战斗力最强的蛐蛐儿……

诸如此类,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然而,这一次,显然是比旁时来得沉重许多,玉竹说出的话一字一句烙进他的心底,聚沙成塔,这些话聚集起来毫无缝隙,千斤般重地压下来,压得他茫然又无措,他真不知如何是好了,一点退路也没有,没有人帮他,他像被逼到了悬崖边,稍稍往后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良久,他都说不出话来。

他仿佛失了神智一般,久久地怔愣。连晏槐和他说话他也听不进去了。早前还有震惊的情绪波动,可是这一刻,什么也没有。也许是他平静了下来,但更是他已经无法感受到自己的心境了。

他眨了眨酸痛的眼睛,立刻就有温热湿润的触感传来,眼泪仿佛落了线,一颗接连着一颗掉落,将他眼前的景象打得支离破碎。

玉竹此时也是眼泪不止,她哽咽道:“殿下,您勿要过度悲伤,娘娘说过,一切都是命数,只要殿下能活着,她也能安心地去。虽然遗情蛊毒实在恶毒,但总有解决的办法。”

她见小皇子的身子颤了颤,垂下泪水氤氲的眼眸来望她,终是微张了嘴,喃喃道:“我……我不知怎么办。”

他又摇了摇头,重复道:“我不知……我不知……好痛、我好痛,母妃……母妃……”

小皇子把手捏得紧紧的,骨节都攥得发白,指甲嵌进了皮肉里传来一阵刺痛,他这才意识到,指甲长了。上一次给他剪指甲的是谁?

母妃给他剪过,晏槐也给他剪过。

他怔怔地转过头看着晏槐将他抱进怀里,那股清浅的青草香温温柔柔地朝他贴了过来,明明以往闻到都会安心,但在此刻连这股香味都仿佛带了刺扎得他好疼。

晏槐摆了摆手让屋内的人都退了下去,只余下他们两人。怀里的小皇子颤抖得厉害,他像溺水的落难人紧紧抓着浮木一般地抓着晏槐的衣服,他将整张脸都埋在晏槐的胸口,不停地呢喃着:“我疼……我疼,晏槐,晏槐……”

他一次次唤着晏槐的名字,像是要抓住自己仅剩的一点东西。

唯有晏槐了。他什么都没有了,蛐蛐儿、小红木马、母妃,甚至连他自己都失去了。唯一未曾失去的,只有晏槐了。

他只有晏槐了。

他喊着喊着就觉得累了,闭着双眼想让自己沉睡。恍若做梦一样,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荒谬到可怕,他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他,睡吧,这一切都是假的。醒来时,一切都还在他身边。

小皇子这样想着,他将自己慢慢蛊惑,最后真的沉睡了过去。

这一睡,他梦到了许多。他梦到自己在骑马奔跑在深林里,他梦到满天皎洁月光里他躺在树上,梦到一方床上两位人,梦到瑜贵妃温柔地抚摸他的头,梦到他吃过的栗子糕,梦到热闹的烟火大会,梦到甜腻的糖人。

但他也梦到前方的背影不曾回头,梦到自己惨烈的哭声,梦到瑜贵妃望着他流泪,梦到四处逃窜的宫女,梦到横七竖八的尸体,梦到再也不会醒来的……

好的坏的,他通通梦了一遍。

醒过来时,小皇子望着头顶的荷包发呆,他想这又是哪一个梦?他转了转眼眸看见了守在床边的晏槐,这个人在他的眼里尤为清晰,他落入了那双清浅的眼睛。

小皇子将自己的双手举起来,他看着晏槐,开口轻轻道:“抱抱我。”

晏槐闻言将他抱起来,抱进自己的怀里,一下一下摸着他的头。

他听着晏槐强有力的心跳声,忽觉脑袋隐隐约约地泛着疼。

半晌,他道:“晏槐,我心里好乱。”

他垂着眸,道:“我做了好多梦,这是不是也是一个梦?我讨厌这种感觉,我承受不了的。母妃最疼我了,你也最疼我了。等我醒来是不是一切都是好的?”

说道,蹭起身体,望向晏槐,他希望能看见晏槐点头,或是回答他,是的,这就是梦而已。

可是,没有。

小皇子抿了抿嘴,道:“我受不了的,我受不了的。怎么办啊……怎么办啊……我该怎么办啊……”

他说着说着便哭了出来,压抑在心底的情绪彻底决堤而出,洪水猛兽般地将他吞噬掉,难过绝望到极致,连五脏六腑都是痛的。

“晏槐,晏槐,我好疼,我好疼。”他一边哭一边朝晏槐撒着娇,却连语气都可怜兮兮的,字字诛心。

“晏槐,晏槐,我不想忘记你。我不想忘记你。可是……可是,你那么好,那么好……我……我又怎能不喜欢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