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很早就见到了。

那天她醉酒,在他家卫生间时他就看见了。

蕾丝边外的一小块,突兀的刻在她纤细平滑的腰上,像美丽湖泊上的一小块盐碱地。

只是当时她又哭又闹,那湖泊又太过美好,心慌意乱之下没来得及仔细看,更没想过这伤疤会这么大。

狰狞的褐色瘢痕像一条巨大的蜈蚣盘附在她左边整条大腿上,从膝盖一直蜿蜒向上。

在她单薄的衣衫下,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可能连成骇人的一片。

怪不得她遮遮掩掩,讳莫如深。

怪不得她明明眼里透着喜欢却坚持不肯穿裙子。

今天,终于有了解释。

在进门看见伤疤的一瞬,他愣了一下。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心疼。

他见过各种各样的伤口和疤痕,甚至连自己的胸口都有一条。

可就算在自己受伤时,也没这么疼过。

那种从心底里生出的疼痛,野火燎原般迅速侵占了整个五脏六腑、四肢百骸,疼得他连指尖都在颤抖。

他握紧拳头,若无其事地走进来,抱着那个温软的身体到沙发上,警告她不准再乱动。

他告诉自己,只要她如己所愿,他也会如她所愿。

当作没看见。

她看似很听话,却乘他不注意,跳着脚艰难地捡回垃圾桶里的报纸,小心地展开盖在腿上。

那一刻,那种莫可名状的疼又生了出来。

那么一大片伤疤,当时该有多疼,多绝望,他不敢想象。

只要一想,就疼得像有无数只手在撕扯他的心脏。

他想当作没看见。

可这个不听话的小姑娘,总在用各种方法提醒他那道疤的存在。

长在她身上疼在他心上。

现在,若想结束这种痛楚,只有一个办法。

窗外雨声再起,潇潇簌簌的雨点落在窗上,慢慢往下流。

“怎么弄的?”

艾亦沉低沉的嗓音,掺着雨声,打破寂静的午夜。

顾深心头苦涩。

这就是她不听话的后果吗?

还真挺……难过的。

她低着头不说话,如同跌落水中的黑色巨石,无声沉没。

受伤的一年,以及之后的那几年,能想起来的只有疼。

没完没了,无止无休。

既然回忆是痛楚,又何必再去回忆。

她从不为难自己。

更不想牵扯到他。

“我忘了。”顾深头垂得很低,看不清表情。

艾亦沉没说话,调整了一下手中冰袋的角度,片刻后,又继续道。

“你知道我想知道的事,没有人能够阻拦。”

他声音轻柔,一句威胁的话被他说得低沉婉转,像来自午夜的诱哄。

“即使顾叔叔和阿姨不说,我也可以回村子里面调查,这么严重的伤,肯定有人知道。”

顾深终于抬起头,一张小脸溢满悲伤。可很快,又垂了下去。

艾亦沉的决心,她是见识过的。

小时候村子里有人抓了麻雀,但不给她和艾亦沉玩,看都不给看一眼,艾亦沉生气了,回来后就决定自己抓。

他试了很多办法,弹弓、掏鸟窝,最后决定用筛子。

原理很简单,就是把筛土用的筛子用一根棍子撑住,棍子上拴一根长绳,下面洒上谷粒,等小鸟飞进来吃谷粒的时候,迅速拉扯绳子,棍子倒下,筛子就变成了一张天网。

工具好做,但麻雀不常来。

所以顾深的任务就是趴在窗边当人工监控,兴奋地报告艾亦沉,“来了来了,这次有1,2,3,4,5,五只呢!”

艾亦沉有个小本本,歪歪扭扭的拼音和汉字记录了撒过的谷粒种类、数量、麻雀的数量、飞来的时间段、爱吃的谷粒种类等等。

无数次实验后终于被他们逮住一只小麻雀仔,毛茸茸的,煞是可爱。

顾深兴奋极了,高兴得不得了。

艾亦沉自然也是一样。

但是艾亦沉只给顾深玩了一上午,就把小麻雀放了。

原因是他已经知道麻雀什么样,不好奇了。

顾深哭了一下午。

艾亦沉也哄了一下午。

她还记得他当时说的一句话——小麻雀要回家找妈妈,它在我们这里就只能和我们一样了。

起初,顾深以为艾亦沉只是好奇心比较强烈罢了,后来,她才明白好奇心只是引子,当他决定要做一件事的时候,那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坚韧决心才最是强烈。

势如破竹,无可抵挡。

所以,就算现在不告诉他,他也总会千方百计弄清楚。

对付艾亦沉,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他答案。

她看向他的眼睛,漆黑幽静,有着她看不懂的深邃。

林安安曾说,像艾亦沉这种城府极深的人,尽量不要挑战跟他们,若他们对我们不屑一顾就算幸运,若是真入了他们的法眼,下场只有一种——

惨烈。

顾深不信邪,她决定赌一次。

“哈哈,就是……”她抬起头,拨了一下刘海,强颜欢笑,“不小心摔了一跤。”

艾亦沉目光灼灼,审视着她。

她只好又硬着头皮补充,“正好……地上有一个大树杈,我一下子就摔到大树杈上了,只听刺啦一声,划了这么大一个口子。”顾深用手夸张的比划着,“那树杈又长又锋利,像把刺刀,我一下子就倒在了血泊中。后来……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泣泫欲滴。

她记得什么人说过,若使别人相信,必须先自己相信。她卖力演出,自带音效,说得自己都深信不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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