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巡:“那你看我呢?我是什么线?”

她笑起来:“你现在是黑白相间的线,如果挽起袖子来,还会夹杂一点黄色。其实啊,我觉得生命根本就不是我们理解的那样看得见的一个个个体,如果用时间维度这条线像串珍珠链似的把一个个分散开的生命串联起来的话,其实,像树一样延伸、分叉的家族族谱才是这个地球上唯一的生命,我们都只是它中间的一段树杈罢了。”

又接受了两个月的抗精神病药物治疗之后,这名患者出院了,出院的时候,她已经基本能够看清人脸了,视力水平接近0.1,和周巡告别的时候,她还挥手叫周巡“灰蓝先生”。

看着她阳光般的笑容和甜美的称呼,周巡突然回想起了老子在《道德经》第二十一章中的玉言:“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

这个世界,也许本来就没有周巡他们所想的那么泾渭分明。

和这名患者打交道着实不容易,在周巡接触过的患者之中,他的难度排的进前三。

因为他有非常严重的自闭症,有时候他会坐在墙角,屁股贴着踢脚线,两手交错抱着肩膀,眼神空洞地盯着地板,一眨不眨,一坐就是一整天,既不说话,也不进食,就像是一座思想者塑像。

和自闭症患者相处的要诀在于你绝对不可以主动先跟他们去交流,因为他们绝对不会理睬你,你要耐心等,直到他有交流的想法,有物质或者其他起居方面的需求时你再慢慢试着跟他们交流,时间长了有时候他们心情好一点,会跟你交谈几句,那时候你千万不可以贪心,跟他们谈太多。

其实自闭症患者的内心非常敏感脆弱,他们觉察到你的行为存在一丁点目的性的时候,就会封闭自我,拒绝和外界的一切交流,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从第一次接触到三个月后,他终于开口和周巡说了第一句话。

他看着周巡,眼睛无神地问:“这里有暖气吗?”

周巡大喜过望:“怎么了,你很冷?”

他:“我想把衣服脱光。”

周巡:“在这里?为什么?现在是一月份,外面温度都结冰了,你真的冷的话,应该多穿衣服。”

他无精打采地说:“我闷。”

周巡:“屋子不通风是吗,那我把窗子打开?”

他眼睛无神地看着周巡:“不是屋子闷,是整个世界都闷。”

周巡:“整个世界都闷?”

他点了一下头:“整个世界都闷。全世界都在挤我,我快气闷死了。”

周巡:“可我没看到什么东西在挤你啊,怎么会全世界都在挤压你呢?”

他:“衣服、裤子,还有我背靠着的墙壁,脚下的地板,它们都在挤我,从四面八方挤过来,把我包裹得死死的。”

周巡:“那怎样才不挤呢?”

他:“跳起来的时候会有很短的一瞬间不挤,但是会有风,风也在到处挤压你,就是相对轻柔一点。如果站得直一点,而且没有风的话,就只有脚底板会有点挤。那个时候,我和世界的接触面最小。”

周巡:“和世界的接触面?你的意思是,你站直了身体的时候,就只有脚底板和世界接触,身体的其他部分不接触是吗?”

他:“对,如果我脱光了衣服,光着脚,而且在没有风的地方的话,我和世界的接触面最小。不过这个世界的整体大小还是不变的,平均直径只有一点七六米而已。”

周巡:“这个世界的直径只有一点七六米?为什么?”

他:“因为我站得最直的时候是一点七五米,世界为了不让我碰到它的天顶,肯定要比我稍微高那么一点点,所以我猜应该是一点七六米。”

周巡:“听你的意思,你好像觉得这个世界是一个只有一点七六米直径的球体?”

他:“你说对了,我被关在了这个球体空间里,我在这个球体空间里出生,也在这里长大。”

周巡:“可是你抬起手举过头顶的时候呢?那肯定不只一点七六米了吧,都有两米多了吧?”

他摇摇头:“不是,我举起手的时候,球体空间就会变扁,变成椭圆的形状,我周围的空间会往我靠过来一些,那样我头顶上空出来的空间就会多一些了,这样我高举两只手的时候,才会什么都摸不到,因为我头顶上方的界限也变高了一些。”

周巡后退了几步,一直退到了两米开外,说:“那现在呢?我现在距离你总超过两米了吧?”

他摇摇头,说:“没有,你其实还是在距离我不超过一点七六米的地方,你不过是那个球体空间内壁上的一道人形状的投影罢了,你的投影变小了,就让我以为你距离我远了,其实你没有走那么远。我知道的。”

周巡:“那你可以拿一根两米长的杆子戳我试试看啊。如果你戳到了我,那就可以肯定我站在两米外了吧?”

他:“那也不行的,因为我不知道我拿到的那根杆子是不是两米。也许只有一点七六米长,只是我看到了虚像,看起来像是两米。反正不管是两米还是一点七六米长的杆子,我张开手臂都是摸不到杆子的头的,证明不了杆子的实际长度。我戳你的时候,只是感觉到杆子前面有障碍物挡着而已,根本不知道那个障碍物到底离我有多少远的。”

周巡:“这么说,你不相信你眼睛看到的东西,只相信你摸到的东西?”

他:“不是不相信,是没必要相信,因为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假的。假的,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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