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上已经出现了微弱的青色曙光,从紫禁城外隐约传来断续的鸡鸣,御案上的宣德小香炉已经熄灭。一座制作精巧的西洋自鸣钟放在紧靠御榻的雕花嵌螺红木茶几上,正滴答滴答的走着,突然,一个镀金小人用小锤在一个小吊钟上连续的敲了几下,几乎就在钟响的同时,从玄武门上传来缓缓的更点声:先是报更的鼓声响了四下,跟着是报点的铜云板敲了三下,声音清远,略带苍凉。

一个太监乍然惊醒,赶快从地铺上爬起来,蹑手蹑脚的去把珠帘掀开了一点儿,向里面悄悄窥探,看见皇上俯在御案上轻轻打鼾,手中的象管朱笔落在一封文书上。他小心把朱笔拾起来放在珊瑚笔架上,小声细气的叫道:

“皇爷,请到御榻上休息!”

崇祯睁开眼睛,铜云板的余音若有若无,似乎在纱窗上轻轻震颤。他望望西洋自鸣钟,看见快到他平日起床拜天的时候,便吩咐传宫女侍候梳洗。

太监又躬身奏道:“皇爷,你又是通宵未眠,还是请圣驾到御榻上稍躺片刻吧!万岁为国事这样焦劳,常常废寝忘食,圣体如何能支持得了?请到御榻上休息一会儿吧!”

“不要啰嗦,快传宫女侍候梳洗!”

一声传呼,那些专门服侍皇上梳洗穿戴,以及侍候早朝的宫女和太监,在管家婆魏清慧的带领下,鱼贯而入,魏清慧亲自捧着一个剔红堆漆的圆盒,里面放着铜镜,蓖子和象牙梳子等物到了崇祯身边,帮他梳头。

梳洗罢,穿戴整齐,崇祯按着每日惯例到乾清宫大殿的前边拜天,然后传免了皇后、妃嫔、太子和皇女们的请安,匆匆的吃了尚膳监送来的素点,便乘辇前去上朝,正式开始他一天忙碌而又烦恼的皇帝生活。

每次上朝,总是听到一些不顺心的和难以解决的问题,使他退朝之后更加烦闷。今天上朝的时候,户部大臣详细的面奏了各处官军欠饷的情形很严重,每日催饷的文书不断飞来,急于星火,可是国库如洗,没法应付。另有几名科道官请求对上次清军入关焚掠残破的京畿和山东各州县赶快赈济,安抚流亡,使劫余的百姓得以早安生业。但军饷尚且没有着落,赈济的款项又从何谈起!不得已时,崇祯就怀着十分沉重的心情退朝。

为着今天要去南宫烧香,他三天来就素食斋戒。现在下朝回来,一面传旨皇后和田、袁二妃来乾清宫,一面又一次浑身沐浴。后妃们一来到,他就带着她们乘辇出了东华门。除了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德化和一大群宫女太监拥促外,没有别的仪仗,尽可能不让别的臣工知道。

恰在这个时候,文书房的太监把几封十万火急的文书送到养心殿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德化不在,其余太监不敢私自查看,赶快派人拿着书信追出东华门。

近几年,在崇祯身上发生了很大变化。在他即位最初的几年,国家虽有内忧外患,但大局尚未糜烂,他希望做一代“中兴之主”的信心很强,锐气很盛。那时他对日蚀、星变,怪风,暴雨等自然界的不正常现象,虽然戒惧,却不像这两年这般害怕。

八九年前,有一个朝臣因为旱涝成灾,上疏言事,批评朝政,措辞过于激烈。他很恼火,在上朝的时候训斥说:“尧有九年之涝,汤有七年之旱,并不闻尧与汤有何失德!”

但这几年,凡不正常的现象,都被他认为是五行灾异,是上天给他的警告和国家的不祥之兆,胆战心惊,夜不能寐。在即位之初,他并不很迷信佛、道两教,倒是受了当时礼部尚书徐光启的影响,和天主教有些接近。近两三年来,他对于佛、道、鬼神是越来越迷信了。

还有半个月前,京师发生了一次地震,这是正常的自然现象。崇祯却认为京师是大明朝的首都,就在皇帝的脚下,这地震不就预兆他的江山不稳么?司礼监掌印太监经常据实转奏灵台太监观察到的星相和云气异变,大部分都是不吉利的,这就更增加了他的忧愁。尽管他口头上说他是中兴之主,心中却渐渐明白中兴无望,甚至常有可能亡国的预感。

他越是觉得人事努力很难改变国家现状,越是想靠神灵来保佑国运。今年春天,他常常忙里偷闲带着田、袁二妃,去南宫烧香祈祷。但这样的事如何能瞒得住群臣?不免有一些言官上疏劝谏,请他不要迷信鬼神,做这些无意义的事情。

他心中很痛苦,有时想自己是一个英明的君主,不应该迷信鬼神,使后世非议。可是他想着国事日非,无术挽救,除非上天见怜,还有什么法子能使国家转危为安,否极泰来?有一次他对自己说:

“唉,烧香祈祷怎么了!这些言官不知道朕的苦心!朕非昏庸之主,只是势不得已,向上天为民请命而已!”

这些日子,辽东和河南的战事没传来什么消息,倒是各处又报告了好几个灾异。除了前几日京师的地震之外,山西又报告日蚀、地震。山东则报告了血雨。“血雨”是什么样子的,从来没听说过,想想就觉得十分可怕。再联想到当前的大局,崇祯不觉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根据皇历选择了一个有利于祈祷和斋戒的日子,亲自去南城烧香,择定了良辰吉日,他吩咐司礼监替他准备青词表文,并特意嘱咐别让外面的朝臣知晓,免得他们啰嗦。

崇祯偕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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