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趣,初春的天儿,“唰”地摇开折扇:“怎么回事?”

“我是甲申榜出身,这一榜是他钦点的,别人都去谢恩了,我没去。”

屈凤极敬佩地挑高了一侧眉毛,看过来的眼神星子一样亮:“有胆气。”

谢一鹭忙摆手:“比不了你们南京人,连侑酒的小唱都十足恣肆。”

“这里头的?”屈凤疑惑,用扇子柄指着雕花门,“哪个?”想了想,他恍然大悟,“你说的,别是戴芍药花那个吧?”

谢一鹭没想到他一猜即中,而屈凤呢,一改刚刚的洒脱大气,谨慎地压低了声音:“那哪是寻常小唱,背后有姓郑的给他撑腰呢。”

谢一鹭往他近前靠:“哪个姓郑的?”

屈凤一把拉住他的手,冰凉的五个指头,仿佛抓到心坎里:“天底下阉人最多的,要数北京和南京,北京不说了,在南京……”说着,他把谢一鹭往远处拽,“有两个大珰,一个是正四品提督织造太监廖吉祥,另一个就是南京的天灵盖,镇守太监郑铣。”

谢一鹭说不上缘故,背后陡地出了一层冷汗。

“你说那个小唱,姓过,名小拙,是郑铣的这个……”屈凤从袖子里抖出手,单支起一截小指,意有所指地晃了晃,“宠着呢!”

太监玩小唱,北京不是没有,但天子脚下,贵人少有冒这个险的,谢一鹭不解:“既是大珰宠着,怎么还出来……”

明明黑着天,屈凤还是不放心地四处看:“你权当我说的是醉话,”他贴近来,扒着谢一鹭的耳朵根,“过小拙是郑铣的眼线,专门在官席上听音儿的!”

屈凤身上熏的是安息香,隔夜了还甜得发腻,谢一鹭被他近处挨着,有些不自在:“怪不得……”

他想起过小拙那句“兵部这些人”,显然没把当官的放在眼里,那他缠绵得几近露骨的传情呢,谢一鹭想,真的是看自己“长得俊”吗?

屈凤还要说话,前边不远的小角门忽然有响动,门闩左右拨了两下,“嘎吱”一声,从里往外推开,先出来一个穿袈裟的和尚,然后是一行公服打扮的人,打头一对提着白灯笼,上头写着老大一个“织”字。

谢一鹭一眼就看出来了,那些人是宦官,走当中的一个一身青绿曵撒,不戴补子,腰上悬一把用旧了的长刀。

那些人也看见他俩了,频频往这边打量,青曵撒很恭敬地与和尚拜别,领人顺着大路往外走,边走,边把金带上的玉佩撞得叮当响。

“是什么人?”谢一鹭小声问。

“织造局的,”屈凤半侧过身,一副不愿争锋的样子,“打头那个叫张彩。”

走得近了,谢一鹭才看清,那叫张彩的青曵撒显然还是个孩子,丹凤眼,小嘴巴,和过小拙差不多年纪,下巴尚圆,有些肉嘟嘟的可爱。

月光照着,能看清他曵撒的料子是织金绫,颇有些傲慢地扬着头,像个真正的朝廷命官那样,目不斜视从前头掠过,叮叮当当的玉佩声随着金红的烛火缓缓飘远。

“廖吉祥的人,”屈凤收起折扇,意思是往回走,“高丽来的。”

北京有许多朝鲜进贡的阉人,谢一鹭不稀奇,倒很好奇那个和尚:“这地方怎么冒出和尚来了?”

“这是灵福寺的院子,前头拾掇出来做园子,接宴迎客,过了那道门,”屈凤指着刚才张彩出来的角门,“后头是禅房。”

谢一鹭哭笑不得:“这庙子倒会营生。”

“我们吃的那些酒,叫的那些菜,都是和尚雇人做的,”屈凤爽朗地笑,亲热地揽起他的袖子,“走吧,回去接着喝。”

一说喝酒,谢一鹭就头疼:“我可不成了,”他绕开屈凤的手,扭转身,逃跑似地躲出好几步,“我先走,你就跟他们说,我醉倒了。”

“带轿了吗,”屈凤看他好笑,一笑,露出一双小虎牙,怪俏皮的,“坐我的,出大门左手,挂蓝软帘的就是!”

谢一鹭边退边朝他抱拳:“不必了,迎风散散酒!”

夜色正好,月也正好,这又是个雅致的园子,一路有怪石,有花窗池塘,静下心来,还有满耳的松风,到任南京头一天,伴着酒意,屈凤、过小拙、张彩,仿佛都像是梦里的人。

走出来是一条长街,路口已经有早起的买卖人摆上馄饨摊,他回头看,园子门前确实竖着一块老石碑,模模糊糊刻着“灵福寺”三个字,一座小庙这样立在闹市,也难怪会操持些世俗的生意。

他悠然地走,沿着园子长满青苔的院墙,不经意一扭头,在贴着墙根拐走的狭窄巷口看见一座荒废的石灯,灯窟里有什么东西迎风在动,微微的,还反着白光。

他凑过去看,像是纸,满满当当塞在那儿,随便拣一张出来,本是无心一瞥,却遭了电打似地定住,一笔极漂亮的字,折角遒劲如嶙峋老松,撇捺牵丝似云中野鹤,藏锋时刚猛顿挫,露锋处走笔如烟云,不衫不履,铁画银钩。

谢一鹭发了懵,一股脑把那些纸掏出来,一张一张展开看,大多是“梅作熏乡客,松为伴座人”、“天上风云真似梦,人间岁月竟如流”一类的诗句,只有一张,悲愤愤起势,粗剌剌写就,单书着两个大字:难鸣。

难鸣!薄薄一张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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