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了指旁边早已架起的红泥小火炉,“给朕煮一杯茶,许久没喝,倒是有些想念了。”

陈玮姝依言而去,一手挽起披风的袖子,把银壶放在炉上烧,闲话家常般道:“原来皇上想念的便只有清婉的茶。”

嘉元帝好笑地看她一眼,“朕怒气才消,你就敢打趣朕了。”

她只含笑不语。

把纸张放到一边,嘉元帝拿起案头的奏折看了起来,一边与陈玮姝闲说,”如今祈国境内,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弃者,皆有所养,虽未及大同之境,但也是难得的盛世太平,你说为何还有人心存不足呢?“

陈玮姝还在碾茶,闻言回道:“皇上如今已是九五至尊之位,掌握着祈国的生杀大权,心中可满足?”

嘉元帝嘴角往下一撇,斜眼看她,“你这是什么意思?”

“皇上至尊至贵,心中犹有不足,何况其他人?”她笑,“心中满足的人,便是一箪食一瓢饮也能满足,心有贪欲的人,便是金银满屋豪仆成群也不满足。世人所求,为名,为利,为权,为情,或是超出常理,追求长生,欲练仙术,此间种种,又岂能一一满足?”

他“啪”地一下放下手中捏着的奏折,执拗地看着陈玮姝,“朕问你上一句说的是什么意思?”

·她拿过一旁放着的细网筛子,把碾好的茶放上去,朱唇轻启,回道:“皇上若是满足,那为何不维持先帝留下的局面?最起码二十年之内,祈国能维持靖和年间的繁盛。”

“可皇上不满足这样的情况,当年卫朝一统天下,四海臣服,威名远播海外,何其繁盛——”她转头,眼中细碎的笑意犹如繁星点点,“——皇上也想要成就这样一个盛世,是么?”32212715

他渐渐敛了表情,扯了扯唇角,起身往她走去,“没错。当年卫朝开国高祖,只是关中一个小小的刺史,可他却能在乱世中成就霸业,朕如今坐拥祈国江山,占据了当初卫朝最为富庶繁华的土地,为何不能如他一般,统一这四国山河?

国内诸子百家过于纷杂,一旦没人从中调和,就会成为一盘散沙,难以为朕所用。”

“可如今,不是乱世啊……”她轻轻地笑,呢喃道。

嘉元帝没听清,身子微微往她那边侧了一下,“嗯?”!

“没什么,”她含笑,低头拿起银勺将壶中沸腾的水轻轻搅拌起来,然后依次将茶引、主料放入,调茶汤,入配香,最后才成了汤色清澈的茶。

她把茶倒入白玉杯中,轻柔婉转的嗓音缓缓道:“皇上看这茶,不论最后是个什么味,在此之前,也都要经过数道工序才能制成,若是想要甘甜回味,那就要求每一道工序都不能出差错,皇上治国,难道还想一蹴而就么?“

他仿佛有点懂她的意思,但又似乎有点听不懂,“你的意思,是要朕留着诸子百家?“

“有些事情以臣妾的身份,本该不言,可既然皇上说到这个,臣妾就斗胆多说两句,“她抿唇,神色沉静,“皇上想废除百家,那之后呢?是独尊一家?两家并立?还是重用周制?若是独尊一家,皇上该如何做才能令其信服于天下?若是两家并立,又该如何平衡此二者之间的关系?若是重用周制,又该怎么做?用什么来替代他们?诸子百家门人信徒遍布祈国,一州一县乃至一村,皆有他们的身影,若是不能一击必中,那他们必将抱团成势,成为皇上的心腹大患。皇上志大,却是过于急躁了。”

她这一番话,让嘉元帝犹如醍醐灌顶,一下子整个人都通透明朗了不少,点头承认道:“朕确实急躁了点。”ap;!

应该是独尊一家还是两家并立,又或是循用周制,他没想过,但是该拿什么替代他们,他却已经有了想法。他其实早已经有意重新开设科举,也看过不少靖和帝留下的手稿,只是他早前在朝中提过几次,朝中大臣对此争议颇大,都只顾着争吵开设与否,没能提出什么实质性的意见。

近来他私下与蒙爱卿等人商议了不少的具体章程以及相关事宜,可他担心,这科举之事,难以推行。

蒙越其实也是不太同意这件事情,但是他自知如今自己最大的靠山是嘉元帝,只能乖乖依照嘉元帝的想法去做。

虽然靖和帝也开过一次,但是科考的内容极为狭隘,只有《诗经》《礼记》《春秋》这三本书,但凡读过书的人,都看过这三本书,就此而言,根本很难分出良莠,因此评审的关键就落在了策论上,可是诸子百家对好的不好的策论意见也不统一,自家学派的思想就给予高评价,别家学派的思想就给予低评价——这倒不是有意徇私,而是每个人心中对好坏的标准不一样,你觉得这个是好的,他却觉得这个是坏的,又怎么分说?

就那一次,连向来以公平无私著称的主考官之一陈亦寅,也差点招了其他官员的不满,最后还是几个学派的人各自选定了十几篇认为好的答卷,交由靖和帝定夺,事情才圆满了了。

他喝了一口茶,唇齿留着香气,“朕欲重开科举,你觉得如何?”

她陈玮姝潋滟水光的眼眸一弯,笑道:“皇上可是想培养一批足以抗衡诸子百家的人才?”

“确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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