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不见,钟太医看上去还是老样子,只是头发梳得整齐了,衣服也穿得更得体了,脸上那两坨醉醺醺的酒精红不见了,眼神也看上去清亮了不少。

见我进门,钟太医先冲着我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先生不必多礼,此处并没有外人。”我伸手虚扶了一下。

钟太医却并不起身,正色道:“老夫这个礼非施不可,老夫要感谢夫人救了老夫这条贱命,更要感谢夫人救回了老夫这颗早已朽去的医者良心。”

我看他言辞恳切也不禁正了颜色,端庄地受了他三个大礼,这才叫张蒿扶着他坐到面前来。

“先生何出此言?”我问。

“老夫多年前为了苟且自己这条贱命做了不该做的事情,这么多年来才是这般庸庸碌碌,装疯卖傻,原来老夫还常以尺蠖之曲**,时间久了,人却真的成了那无骨的尺蠖了。此番若不是遇见夫人,只怕这辈子,老夫也就是象条无骨的虫子一样苟且活命而已了。”钟太医的脸上浮现出一阵潮红,眼睛也跟着亮了起来。

“本宫之前也常怀疑惑,想以先生之才,不该是此前行止。今日听得您这番话,迷题倒也解开了。无论如何,先生如今已经重整自信,焕然一新,可喜可贺。”我说。

“托夫人的福,”钟太医再次拱手,眼睛里泛出了隐隐的泪光“想这宫中人情淡薄,凡涉病患之事,每个人都深有禁忌。常言道‘病不举医’,便是怕这医者失手治坏了病人,连这举医之人都要惹祸上身,不想前番病人那般凶险之时,夫人却会如此信任老夫,敢为老夫出头担保,老夫实在是感激不尽啊。”

钟太医说完再次下拜,两行老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张蒿赶快上前帮我挽起了钟太医入座,好声抚慰。

过了一会儿,直到钟太医的情绪逐渐平复,我这才又开口问道:“不知先生今日约本宫前来所为何事?”

钟太医抬起袖子拭了一把眼角的泪,轻声道:“老夫斗胆问上一句,前番夫人找到钟某真的是为了求子而来吗?”

我闻听此言并不作答,只是淡淡地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钟太医慢慢地从袖子里抽出一卷竹简来放到我面前的案几上道:“夫人前番说是让老夫找六年前失心疯症的存案,可是这一卷吗?”

我将那竹简打开看了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句:“是夜子时,漓妃就寝之后突然满头大汗身抽搐,继而失声狂呼不止……”

我惊了一跳,转手掩了那卷竹简握在掌心,看那竹简的边沿已经有所磨损,简的颜色也变得暗黄,想来是有些年头了。

我抬头看着钟太医不说话。

钟太医笑了:“从夫人第一次请我喝酒的时侯起,我就隐约感觉到夫人的目的不是求子那么简单,直到前番您让我去查这失心疯症的案子,我才算是真心明白了。”

“六年前这后宫之中得了疯症,刚一治愈重又复发的人也只有漓妃一个了,当年老夫又是为漓妃望诊的几位医官里面唯一活下来的一个,这一切便更加不言自明了……夫人啊,六年前的债,老夫的确是该清偿了……”

我一抬手止了钟太医的话道:“先生之前说什么?当年为漓妃望诊的人里面只有您活了下来?那些人都死于非命了吗?”

钟太医苦苦一笑道:“老夫装疯卖傻这才苟且活命啊,也亏得老夫胆子够小,提前将这卷医案藏了起来,时过境迁,原以为当年之事已经没有人再会提及了。老夫本打算将这个秘密带到坟墓里去的,不想夫人有心,却让这桩旧案重见天日了。”

我向张蒿递了个眼色,张蒿起身将屋内屋外左左右右仔细看了一圈,示意周围没有一个人,我这才轻声向钟医官问道:“漓妃当年可是被……”

“漓妃当年确是被人下毒!”钟太医答得斩钉截铁。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轻声问道:“何以见得?”

“当时负责漓妃娘娘身子的是另外两名医官,其中一个与我同乡,我二人素来交厚,那一日他家中突有急事,便叫我前去替他诊了一脉。老夫记得很清楚,当时漓妃娘娘已经怀孕近七个月,脉象平稳有力,母子平安,而且从脉象上来看很象是怀了一个男孩。我那同乡回来之后,我还将此事报与他,告诉他一切无虞,只要小心事奉,这个孩子一定可以平安诞出。我当时记得清清楚楚,那同乡还将我口述的事情详细地载入诊案之中。”

“可是不出十日,突然有天晚上有人来传,说那漓妃突然深夜大汗不止,利声号啕,我那同乡赶去事奉了一夜一天,漓妃的病情并无丝毫转机,于第二天傍晚诞下一名死胎,胎儿身青紫,落地就已经毫无生机了。”

身青紫,我心下沉吟。

的确,我是见过那个婴尸的,身上满是青紫色的瘢痕和钟太医说的情况完一致。

钟太医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我那位同僚当时已经看出了一些端倪却又不敢声张,只按寻常胎死腹中的方子给那漓妃服下,又悉心调理了几日。突然有一天晚上,有人叫了我那同乡出去,我当时记得清清楚楚,走之前我还与他打趣,问他可是又得了彩头要去领赏了?他还苦笑说眼前的光景哪里会有赏?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