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一个熟悉身影。

这个人叫张放,是黎世杰所在的行动组的组长,几乎就在黎世杰跟踪的目标消失在他视野的同时,张放出现了。他挽着一个穿着讲究个子高挑的女人,脸上带着微笑。和他在一起的女人戴着一顶粉色的帽子,帽沿上垂下的黑纱使黎世杰很难看清她的面容。他们从另一条窄道过来,黎世杰一时没有搞清楚他们是准备离开还是刚来到。纯粹出于好奇心,他在确保自己不被发现的情况下多待了半分钟,看着他们进了另一幢房子。

黎世杰暗暗地笑了,然后他带着一种奇怪的满足感离开。

张放再也没有回来,第二天下午,租界巡捕房通知了76号,他被人用乱刀捅死在距离霞飞路不到一里地的一幢法式建筑里。特工总部的人很快来了,黎世杰也到了现场,他被溅满墙壁的黑色血浆和满屋子恶心的血腥味所震撼。张放被捅了至少二十刀以上,这意味着双方存在一种永不可调和的仇恨。黎世杰的脑子里电光火石地闪现出他最后见到张放的情景,他只记得他和一个穿着讲究但看不清面容的年轻女人在一起。

巡捕房无法提供更多的情报,而且他们并不认为这是他们该管并且能够管的事情,他们只是表示同情和无奈。租客是个法国来的犹太人,但他已经转租给了一个据称是做布料生意的中国人,他和这个人完不认识,只是对方愿意出高价,他想赚一笔,这个人现在自然已经无影无踪。整幢楼里的人都没有感觉任何异常,是清洁工第二天早上发现从门缝里淌出的血迹才报告的巡捕房。

黎世杰看到张放的尸体时感觉是复杂的,他对这个人无所谓好感恶感,但未免稍稍有一点兔死狐悲之感,他越来越担心自己会遇到类似的不测。尤其张放战前是蓝衣社的,这似乎预示这种残忍的杀人方式的某种理由,他开始有些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

新的组长很快任命下来,叫曾石。战前他在中统做,和李士群、丁默村都很熟络,早年曾经留学日本士官学校,日语也很流利,和特高科的日本高层也有交往。他是广东人,但在上海已经厮混了二十年,在各帮派、租界巡捕房甚至工部局都很吃得开。私底下有人还谈论他以前信仰过苏俄的赤色革命理论,参加过民国十六年的上海工人暴动,不过,对于一个常年混迹上海滩的人来说,有这种经历并不奇怪。

曾石对于张放被杀这件事本身并不特别在意,也许在他看来,这也算是一种宿命。他只是觉得张放那天出现在租界有些奇怪,一般来说,做这一行的都非常谨慎,轻易不会独自去租界那种地方,尤其是夜晚。曾石好奇的是究竟是什么原因使他独自一人到了一间可疑的房间,这不符合这一行一贯谨小慎微的风格,这种风格不是某个人的性格,而是一种行业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