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没有失败,只是还不到时机。话又说回来,即便她从此消失也很正常,她的上级可能不同意她再和他联系,她也许会出什么意外。战争时期,谁说得清,至于他们欠他的债,和这场战争比起来,又算什么呢?没有谁会当一回事。

他挥了挥手,说:“你走吧。”

周枫很不安,她觉得欠他太多而无法偿还,他给予她的比起她期待的实在超出太多,不单是她,甚至组织,都欠他太多,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谢意,也不能给他任何承诺。

最终她只是说:“我走了,你保重。”

黎世杰说:“带着你的大洋。”他把三块大洋推到周枫面前。

周枫走了,黎世杰的生活归于平静。他用赢来的钱赎回了手表,并且付了一个月的房租,剩下的钱,还够他体面地生活一些日子。找工作对他来说暂时变得不那么迫切了。他对出去找工作也心生厌倦,他不会说洋泾浜英语,连宁波官话也说不像,又不肯去做那些体力活。虽然他是从乡下来的,但找工作对他却是个新问题,对于从乡下来上海的人而言,他的年纪已经大了,在他这个年纪,一般人都已经成家立业,不会再去当小伙计了。

他每天在街上转悠,偶尔也会去租界喝上一杯,看看《申报》之类的报纸。战争还在继续,但离这里越来越远,武汉早已沦陷,国府搬到了重庆,前线传来的消息也日渐暗淡。留在上海的人们在遗憾政府的失败之余,对于偏安之下享乐的追求更甚了。租界日渐繁华,很快就超过了战前,大部分人仿佛都已经接受现实,激情不再。但某个漆黑的夜晚,依旧会有骤然响起的枪声,报纸上仍旧有各种暗杀的消息,这些消息使黎世杰激动,也是他的希望。

民国二十八年的春节在不经意中到了,忙于生计的人们似乎忘了这个节日,租界照例是不太重视春节的,如果不是房东家在大门口贴出了一副春联,黎世杰几乎忘了这个节日的存在。他逛到离租界不远的一家咖啡馆里喝了杯酒,吃了块点心,顺带在里面呆呆地消磨了两个小时。他的钱又快用完了,再没有收入,他又要去当手表,不过对他而言已经无所谓了,况且随着时局的稳定,还可以多当几块钱——那又管什么用?回绍兴老家吗?黎世杰不愿意,他已经习惯上海的生活,习惯这里的热闹,习惯住有灯的房子,习惯用马桶,习惯穿西装,甚至习惯这里的贫穷,他已经二十六岁,回去又能做什么?整个村里都知道他在上海做事,现在灰溜溜的回去人家会怎么看。

他磨蹭着付了帐,到了街上,他看见很多米贩子正等着到租界做买卖。听说现在贩米很赚钱,很多帮派里的小混混都靠这个发了财,成了老板,但黎世杰不是小混混,他自然也就做不了这一行。他叹息着往回走,一边胡思乱想着,在快到住处的时候,有人猛地在他背后拍了一巴掌。

“忙什么呢最近?”有人在他耳边喊。

黎世杰吓了一跳,一回头,一个高个子大咧咧地站在身后,看起来有些眼熟,他努力想了几秒钟,想起来了,是赵子清。

“幸会,赵先生。”黎世杰脸上挤出一些笑容,说。

“你就住这儿吧?走,上去喝杯茶。”

黎世杰只好点头,两人一起上楼,黎世杰又忙着找房东要了壶开水和一点茶叶,他隐约记得赵子清对他的茶叶评价极低。

“干什么呢最近?找到事做了吗?”赵子清砸了口茶,问。

“没有,闲着。”

“你还真闲得住。”赵子清掏出烟盒,丢一根给黎世杰,随后不容置疑地打着火机凑到黎世杰嘴边,黎世杰只好就着火把烟点着,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抽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