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夜阑定了计,可真要将延勒逼入落云谷绝非易事。

转眼又过几日,元徵已快至落云谷,长路崎岖,偌大北境都笼罩在夜色里,路上灌草如同镀上了一层清霜。

山势极陡,难以攀缘,可他们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走的是小道,只有越过这座山头才能到达落云谷。元徵抬了抬手,仰头看着山头,身后五千精锐悉数都停了下来。

“殿下,休息片刻再上山吧。”说话的是岑夜阑遣来的一个副将唐庆,正当不惑,对北境颇为熟悉,岑夜阑让他同行,相助元徵。

元徵点了点头,唐庆拿了个酒囊给元徵,说:“殿下去去寒。”

元徵来了北境这么些时日,自然知道囊里装的都是酒。北境冬天极冷,将士们都会携带一壶烈酒驱寒。

酒是北境的烈酒,霸道刚猛,元徵头一回喝还是在北沧关,擂鼓的老将齐柏给他的,酒一入喉,锐刀子一般,烧得五脏六腑都似火燎,整个人都精神了。

元徵接过酒囊喝了口,说:“岑将军那边如何?”

唐庆道:“还僵持着,岑将军已经出城扎营了,想必这两日胡人就将朝落云谷来。”

元徵随口嗯了声,抬起头,看了眼穹顶挂着的月亮,道:“今天什么日子?”

方靖说:“殿下,今儿除夕呢。”他自北沧关一事后老实了许多,在元徵面前也不再如往日那般随意。

元徵愣了下,笑道:“我竟忘了。”

往年除夕宫中总有夜宴,前朝后宫,满朝文武齐聚南阁,丝竹歌舞整夜不停。元徵去岁赴宴时喝得酩酊大醉,临了和方靖在御花园的花丛里睡了一宿,宫人急得到处找他,后来寻着的时候,元徵还发了脾气,不肯起,临了是他父皇来了,元徵才有所收敛,他被罚禁足三天,方靖还被罚了三个月的俸禄。

没想到,今年竟会在这北境战场。

元徵想起旧事,拍了拍方靖的肩膀,将手中的酒囊给他,说:“来。”

方靖看了眼元徵,饮了口烈酒,辣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元徵笑了声,诚心实意地说:“阿靖,你们是受我连累才会在这北境受罪,我心里都记着。”

方靖怔了怔,低声说:“阿徵……”

“回京后,我再请你喝酒——”元徵顿了顿,笑道:“飞燕来的塞上春。”

方靖看着他,哼哼唧唧地说:“行,那我要玉娘亲手酿的。”

“飞燕来”是京都里顶有名的秦楼楚馆,元徵在京中时没少和方靖去鬼混,玉娘是“飞燕来”的花魁娘子,酿得一手好酒。可她酿的酒一向千金难求,京中不知多少王公贵族愿意一掷千金,就为她一壶酒。

当日元徵就是为了她和户部尚书的儿子打了一架,才被皇帝罚来的北境。

元徵笑说:“行,我府上还埋了两坛,回头都给你。”

二人想起京中种种,朔风呼啸,不知怎的,都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元徵抬起头看着一望无垠的穹顶,忍不住想起岑夜阑。当日他问岑夜阑说的话是真心的,元徵直勾勾地盯着他等待了许久,岑夜阑错愕地看着他,半晌,才说:“殿下,别胡闹了。”

元徵心头微凉,沉声道:“我没有胡闹,我认真的——”

他还想说,岑夜阑却打断他,淡淡道:“我无心同你谈风月。”

元徵固执道:“不是风月,是真心。”

岑夜阑怔住了,看着元徵,少年人目光灼灼,一错不错地望着他,岑夜阑咂摸着真心两个字,只觉得灼手又沉甸甸的,他心里有些乱,真心,元徵凭什么说真心?

辱他,逼迫他在前,况且这人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还是皇室,同他说真心?

可岑夜阑又想起当日北沧关,城门将关时,元徵一人一骑,孤身跃入这危城之中。

半晌,岑夜阑说:“战事当前……”

他还未说完,元徵眼睛就亮了,抓着岑夜阑的手,说:“那战事结束了呢?”

“岑将军,待战事结束,北境太平——”元徵到底年少,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岑夜阑的话让他失落,可他的犹豫踟蹰却让元徵如见了一道曙光,嘴角的笑怎么都藏不住,他低声说:“岑夜阑,我不逼你,你想想,嗯?”

元徵见过京中的万般绮丽,千种颜色,如今竟觉得都不及岑夜阑一分,这人千好万好,看着凛然不可侵,遥不可及,如这北境的皎月。

大抵是元徵生来尊贵,要什么有什么,自也不曾有过野心。

如今元徵竟然生出了那么一点野心,他要摘月,要将这轮皎月拥入怀中。

岑夜阑和延勒正面交锋过三回,即便胡人结盟濒临分崩离析,延勒也不会任人宰割。

他是胡人第一勇士,不是好相与之辈。

二人一路交战,无不死伤惨重,那是用血铺就的路。

直至年后第三天,延勒踏上前往落云谷的那条狭道,岑夜阑心头的石头才落了下来。双方追逐厮杀不休,延勒鲜少见岑夜阑如此穷追不舍,仿佛是不杀他誓不罢休。

延勒知道岑夜阑这回当真是恨上他了。

延勒想起杀岑亦时岑夜阑说的,要他千百倍偿还,神色阴沉,心中也有几分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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